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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你，一定要在天寒地冻以后，在沙漠和戈壁的交界，在千军万马的鏖战厮杀之后，在一抹残阳涂画了血红天际的黄昏。
好的。于是你等我在一棵孤独的胡杨树下。你头戴金盔，身披铁甲，身后背着两壶箭，一杆枪在你的手中，在千年不死的胡杨树下。
将军。我大喊，眼里满是景仰和泪。
你点点头，好像我们早已是相熟的朋友。
你流血了？血从将军的额角流下，一道小小的溪流，染红了征袍。
没事，敌人的血流得更多。你毫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因为迷失了道路，赶到战场时，敌人跑了。你在意杀敌太少吗？你在意上司诘责？还是圣上怪罪？
一丝迷茫掠过你的眼际。
大军就要出征了，你要跟随骠骑将军卫青建功立业，要杀敌，要拼战，要用敌人的血染红战士的战刀，要用敌人的头颅祭奠大汉的祖灵。你六十岁了，这次出征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不但要战功“赢得生前身后名”，你还要用敌人的血证明你是无愧的“无敌飞将军”。
军号响彻黎明的边城，战鼓澎湃壮士的热血。你的马蹄跃跃欲飞，你的心跃跃欲飞。卫青的一支令箭让你停下了脚步。要分兵，卫青将军自己一路，把同样需要证明自己的公孙敖带在身边。而将军你，要独自绕远，路途遥远，水草稀少，孤军突进，你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你愤怒，你抗争，你咆哮：“我是前将军，应该随大军冲锋！我要同敌人决一死战！”
匹夫徒死酒食，战士就要战死沙场，大丈夫为国扬鞭驰马，何惧沙场！何惧血雨腥风！何况你已经六十岁，还有多少机会能上阵杀敌？你驰骋疆场激情如火热，卫青将军的军令如冰山冷：不得违令，立即出发。
这是一个陷阱，你无法抗拒的陷阱。你不能违抗军令，明知是陷阱，还是带着自己的五千人马陷进去，陷进无边无际的草原，陷进一个巨大的空洞。
失道。一个无法拒绝的原因，一个被设计成原因的原因。
明知道的结局。
你的最后一次征战，竟这样无疾而终？四十年的戎马生涯，画的是怎样一个句号？这就是你最后的结局吗？
骠骑将军卫青回营了，他没有和敌人决一死战，他要给自己一个借口，他要你向他谢罪，向圣上谢罪。
你知道，战士不能战死沙场已经是耻辱，向小人低头、寻找借口、为自己辩解以逃脱责任，更是耻辱！
你缓缓拔出战刀。我看见寒光进射，四野为之颤抖。
你舞动战刀，一招夜战八方，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刀锋闪着凛冽的冷芒，刀锋指向，胡杨树叶纷纷落下。
霸陵城，你醉酒夜归。霸陵尉醉，辱之，闭门不入。不过数月，你起复右北平太守，请霸陵尉同行，至军，杀霸陵尉。
你举刀刺向青天，又劈向前方：大漠孤烟，我嗅到一股浓浓的寂寞从刀锋渗出。五米之内的野草被齐根斩掉。草叶土屑激荡旋转，卷成一阵落寞的旋风。
右北平，你外出打猎月夜归来。从人看见草丛中的石头，以为是只老虎，惊呼起来，情急中，你满弓引箭射去，箭镞入石竟达数寸，天明，从人再也拔不出来。
你身形急转，猛然上跃，继而疾冲直下：气贯长虹。这是一股天地之气凛凛而降，是泰然正气威武庄严，是浩浩云蒸不能侵犯。
你仅率几十人，追捕敌人的射雕手。遇到敌人几万人的大部队，你命令部下缓缓行进到敌方二里处，解鞍下马，躺倒休息。敌酋哨探，被你一箭射杀。敌以为你是诱兵始终不敢妄动。天黑，你全身回营，敌不敢进半步。
你大刀阔斧一道直劈：鬼泣神惊。我听见胡杨树喀啦啦心脏碎裂的声音，千年不死的胡杨，千年不倒的胡杨，千年不朽的胡杨，你为将军心碎。
你立马横刀，勇冠三军，你箭无虚射，来去如飞，敌皆呼：“无敌飞将军”，你戍边二十年，敌不敢犯边二十年。
长河落日，云上九叠，霸王别姬，拨云见日……
刀越来越快，我看不出每一招的招数，只看见一团刀影裹住身影，分不出哪里是刀哪里是人。
刀影散了，胡杨树叶落尽，一地落英缤纷，遍野野草金黄。我擦去泪水，将军不知去向。世上从此再无我心目中两千年惟一的大将军李广。
选自《百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