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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眼家的驴子正在村道晒太阳，小风吹过它的皮毛，一个旋一个旋的。小宝放下篮子，悄悄对姐姐说要骑驴去挖菜！姐姐说没缰绳啊！小宝抽下裤带说现成的！就拎着裤子，凑近驴子。谁知，那驴子并不买账，歪头躲到围墙荫下。姐姐催促说走吧！娘还等咱哩！小宝看看驴子，又看看围墙。附在姐姐耳边嘁喳了几句，姐姐点了头。小宝他们转到围墙背面，姐姐搭梯子举起小宝，小宝蹿上墙头，给驴子来了个天降活人……驴子的宁静安逸碎成了玻璃片，几个蹶子就把小宝甩下背，仰仰着脖子又叫又跳，好像说“你真讨厌！真讨厌！”
晚上，小宝娘正在蒸窝窝头，屋里热气腾腾的。吴大眼挑帘走进来。吴大眼说：“嫂子，让娃念书去吧！”小宝娘扑哧一声笑了：“就你那个腚大的地方，还念书？”吴大眼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小宝见那眼睛凸鼓出来，像蝈蝈。吴大眼说：“教室盖起来还得一年哩！”小宝娘又说：“七成八不成，九岁放光明！我老小儿九岁再去吧！”谁也没想到吴大眼突然恼了，眼睛瞪得更大，牛卵样，一甩袖子说：“嘁！惯子如杀子啊！”
上学这个严肃的事，离小宝并不远的！这两年小宝都上过学，可都没上成。七岁那年刚有个打算，村小学的教室却在一场大雨中坍倒了。幸好是夜里，没有伤人。所有的孩子都成了没带缰绳的驴子，村里田地，闹闹嚷嚷。今年初，村老师吴大眼在自家的屋里竖起了黑板，挤挤搡搡的有二三十人。小宝在上课的间隙就悄悄溜了出来。看蚂蚁，掏鸟窝，哪儿也比上学有意思啊！及至放学，吴大眼才发现少了小宝，犄角旮旯地找，后来还通知了家长。娘和姐说没不了！就各自忙手里的活计了。果然晚饭炊烟升起时，小宝兜里鼓鼓囊囊地装满玉米甜棒，“放学”归来了。吴大眼眼睛都气蓝了，大喊：“开除！就地开除！”看着吴大眼的气急败坏，娘儿几个都笑岔气了，至于吗？
吴大眼家的黄瓜“丢”了，吴大眼先出了现场。他背搭着手，先看围墙，晃晃脑袋否定了。围墙有两米高，若爬进来，咋也得有痕迹。他又看看瓜秧，见上面的瓜蒂还在。于是结论出来了，是耗子吃啦！吴大眼的老婆却不相信，她先问女儿吴花花：“是你吃的吗？”小学一年级的吴花花都急哭了：“要是我吃的，让大灰狼吃了我！”吴大眼脸上释然着，还说是耗子。吴大眼的老婆猫腰撅腚地侦查起来，还真在草丛后面的狗洞处发现了小脚印。吴大眼老婆说：“哪有这样大的耗子？”吴大眼老婆又说，“肯定是小宝那个小崽子！”吴大眼反驳说：“牵强，有点牵强！村里孩子大都赤脚，凭啥说这个脚印是他的？”
可不久又得到了证据。吴大眼家的瓜田丢了一个大西瓜，又在不远的玉米地里，发现了几塊瓜皮……吴大眼的老婆说：“板上钉钉，就是小宝那崽子！你看看。”吴大眼不解地说：“这不就是瓜皮吗？”老婆说：“小宝是豁牙子，狗种正换牙哩！”吴大眼反驳说：“村里几个老家伙也是豁牙子。”老婆瞅了他半天，瓜皮一道红一道白的，很刺目。吴大眼挠挠脑袋说：“对呀，都七十多了！”老婆说：“我看你是不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啊！”吴大眼脸色突然阴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来上学吗？哼哼！”老婆看见吴大眼咬着后槽牙，恨恨的，便不再作声了。
小宝是在麦垛上看见放学归来的吴花花的。小宝溜下来拦住了她，说“借”个本子，他要叠飞机。吴花花梳着两个羊角辫，打量几眼金黄的麦垛和远去的夕阳，竟然爽快地答应了。吴花花先给了小宝一个本子，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盒蜡笔。小宝叠飞机，吴花花给飞机涂颜色。不一会儿，地面上摆了十几架飞机，非常地有气势，都嗡嗡作响了。吴花花挥舞小手，嘴里喊着：“飞！飞！飞！”小宝拿起这些飞机，攀上麦垛。小宝说在麦垛上飞机会飞得更高。吴花花大喊：“飞机，飞，飞，飞！”说着还张开了小胳膊，一圈一圈地奔跑。小宝在麦垛上站直身子，排好飞机，一架一架飞快地撒向天空。一刹那，红的、蓝的、黄的、紫的，一架架飞机在金黄的麦垛上空飞起来……好看！太好看啦！吴花花又跳又蹦，却没想到小宝突然一纵身，像只大鸟似的向那飞机行列飞去……吴花花惊叫着伸出双手，可却接不及了。
小宝手腕和腿都受了伤，医生说没事，可也得静养几个月！娘哭着说：“那我老小儿上学吧！”
小宝手脚都不方便动，坐在第一排静静地听吴大眼讲课。三个月下来，竟学会了汉语拼音和100以内的四则混合运算。他手痛不动笔，全用口算，又快又准。吴大眼来劲了，给小宝布置的作业是别人的两倍，回来向老婆说：“嘿嘿，驴教得和小牛似的，熊啦！”
多年以后，小宝领着吴花花跪倒在吴大眼的坟前，祭奠时，小宝最后还拿出了几根黄瓜和一个西瓜。
小宝就是我，我的大名叫高迈，那次“飞翔”结束了我的童年，现在我是某部的团参谋长。我爱人叫吴花花，大名叫吴采薇，现在是大学美术教授。
我爱人跟我说：“我爸说你点子多，早就看好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