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里流霜

素心兰此时正处于万分危急之中，三面是峭壁悬崖，另一面是冰冷的刀尖。
　　素心兰号为汀州江湖第一美女，此时衣衫不整、花容失色。
　　刀，是苗刀，修长、厚实、强悍、霸气，鲜血滴落，刀柄紧握在一双残缺的手上。这双手，只有九根指头。
　　一顶斗笠遮盖住了苗刀手的脸，斗笠下，传出喑哑的喉音：“空里流霜？”
　　素心兰惊问：“空里流霜？你是……”
　　苗刀手冷笑，往前逼近了半步：“可还记得梁山论剑？”
　　梁山，即梁野山，系武夷山脉南段、南岭北段的最高峰，临千里汀江。
　　梁山论剑，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峰会。
　　九月九日，正是登高望远的时节，梁野山菊花盛开，又到了梁山论剑的一日。少林、武当、峨眉、崆峒、飞鹰等诸家高手云集。传言，西域天山剑客也接到了飞鸽传书，正日夜兼程地赶来。
　　九月九日，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有道是：“梁野山上仁义厅，千里汀江金刀刘。”说的正是梁野山刘寨主。其人扶危济困、广结善缘。坊间又说：“有困难，找老刘；及时雨，金刀刘。”
　　日出时分，梁野山峰峰相连，白云飘飞。刘寨主长衫飘飘，仙风道骨，热情招呼着各路英雄观景赏花。群雄说说笑笑，兴高采烈。
　　刘寨主心头雪亮，昨晚馈赠的车马费——每人百两紫金山千足黄金，起到了关键的效用。
　　刘寨主主持峰会，理应高兴。其实，他高兴还有一个由头，就在三个月前，他迎娶了汀州江湖第一美女素心兰为妾。此时的他满脸春风，话语含笑地邀请各路英豪就座，品尝梁野山云雾神茶。
　　英雄就座，茶杯却空空如也，何故？金刀刘拍拍双掌，一只通体雪白、穿红袍、斜挎竹篓的山猴便吱吱跳出来。金刀刘说，去吧，去吧。
　　山猴疾若闪电，攀野藤，直扑对山悬崖。但见一团红白云彩往来穿梭，不久，山猴荡回，单膝点地，捧上了一篓青翠欲滴的茶叶。金刀刘抓起一把，朗声道：“列位英雄，这就是敝山寨浪得虚名的云雾茶了。”
　　这一边，红泥小火炉上，瓦罐噗噗有声。金刀刘一招手，一位美女款款而来，她心无旁骛，表演了一套后来被大江南北誉为“武夷十八法”的茶艺。
　　武当张八峰大师端茶在手，闻香，细品时，突然高叫一声：“妙，妙，妙哉！”
　　南少林释普法大师一饮而尽，随即紧闭双眼，似已入定，良久，微张眼角，感慨万千：“阿弥陀佛，禅机啊禅机！”
　　峨眉山一尘道长半吞半含，陶醉于余韵绵长的茶香中，遂轻拍栏杆，口占一绝，纵声吟唱：“闽粤赣兮好地方，梁野山兮好风光。山清水秀兮景色美，云里雾里兮好茶香。”
　　好诗好诗啊，说到咱心坎上去啦。
　　崆峒山人放下茶盏，猛地跳将出来，一连打了十八个筋斗，蹦回原处，大叫道：“如此天下好茶，非手舞足蹈难以抒怀也！各位英雄见笑了。”
　　金刀刘笑了笑，说：“承蒙列位英雄错爱，敝山寨略备土特产一份，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说话间，一群健仆端上红布包裹，呈献群雄。若干英雄轻取包裹，在手中掂了掂，沉甸甸的，登时心中有数，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还是崆峒山人目光如电，晨光的映照下，他看到了包裹中美丽的金色光芒，还有什么比这种光芒更令人赏心悦目呢？
　　崆峒山人抑制不了内心的激动，高叫道：“如此好茶，天下第一！自当勒石纪念也！若非如此，在下愧对神茶，即当场拔剑自刎！”
　　金刀刘为避免高峰论坛上的流血事件，含泪答应了崆峒山人的合理请求。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梁山论剑，是此次峰会主题。汀州太守陈大人亲临会场。群雄“以意驭剑”，坐而论道，以意念连环角逐了九天九夜。江湖传言，这是江湖上有史以来最惨烈的角逐，也是最高水准、成果最大的一次角逐。
　　闭幕式隆重热烈，梁野山峰顶，彩旗飘飘，战鼓震响，声闻十数里。闭幕式的高潮，汀州江湖第一美女，也就是刘寨主的夫人素心兰表演了“空里流霜”剑法。
　　此剑法得自梦中，取唐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诗意，以柔克刚。
　　江湖传言，素心兰功力已达第九层，当其飞剑至“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之时，千军万马，皆灰飞烟灭。此所谓至柔克至刚也。
　　台上，素心兰婀娜多姿，眼神顾盼有情，剑舞寒光闪闪。台下，群雄频频颔首，赞不绝口。
　　此时，匆忙赶到现场的天山派雪莲子，眼角一再扫过群雄腰间下坠的包裹，表情复杂。他突然挺身而出，提议让他那些不成器的弟子见识见识刘夫人的高妙剑法。
　　天山派“北斗七星阵”名扬江湖，杀势凌厉。此番来者不善，定有一番龙争虎斗。
　　七剑上阵，遇“空里流霜”，居然旗鼓相当，双方凝立不动。
　　健仆适时为群雄换茶，一张二百两黄金的银票滑入了雪莲子的口袋。雪莲子什么也没有看见，悠然地伸了伸懒腰，啜口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而与此同时，“空里流霜”陡然发功，七剑被强大的气场弹出了三丈开外。所幸，无人伤亡。
　　“卑鄙无耻！”飞鹰帮小字辈李某拔刀在手，直闯擂台。群雄横戈挡路，皆曰小字辈目无江湖规矩，可诛！可杀！以做效尤。汀州太守陈大人姑念其年少无知，只断了他一根指头，驱逐下山。
　　一年后，汀州太守陈大人以“私藏甲兵，图谋不轨”为由，拘捕了金刀刘，籍没财产。
　　素心兰奔逃在路上，正处于万分危急之中。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