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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大雪。李清照在凉亭饮酒赏梅。两个逃兵蓦地闯入，杀散她的家丁，抢了她的酒食，还欲非礼她和丫环梅香。清照报出夫君赵明诚的名号：大宋淄州太守。逃兵很惊慌，便起了杀人灭口的恶念。
明诚说过，这些逃兵，欺善怕恶，杀人越货，与匪无异。她实在不该不等他的。可是啊，明诚何时有空？他总是那么忙，一天到晚都在忙。可笑的是，这些时日他在忙的，就是抓这些逃兵。啊，明诚快些来吧，不然，不然她就死吧，可是为什么，她手里连把匕首也没有……
这时，两个逃兵起了争执。疤脸的逃兵要灭口，年纪尚幼的逃兵则不想节外生枝。疤脸兵骂他没胆，还没脑。小逃兵仍然犹豫不决。结果疤脸兵连同伴也想一块杀了。两人打斗起来。小逃兵力弱不敌，肩上吃了一刀。
雪白血红！
清照主仆二人看得心惊肉跳。小逃兵挣扎着喊，快跑啊两位姐！
谢天谢地，明诚带人及时赶到。明诚命官兵缚了二人，便来安慰清照。清照惊魂甫定，乍见明诚，一时之间，竟无语凝噎。明诚捧着她的脸，心疼之极，语气却不无责备，你看，我叫你等我的！
怒极的明诚，要把两个逃兵就地正法。
清照替那小逃兵求情。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明诚道，是你才觉得他可怜。他是逃兵，按律当斩的！
清照道，救我者，实非夫君，全赖此人也。
清照说完，独自转身离去。是的，她是回家。天下之大，她只有家可去。但是，她其实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清照心里，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为什么，刚才她没有在他面前像一个小女孩那样放声大哭？原来，她已不能在明诚面前随心所欲了。她43岁了。
二十多年来，明诚一直是很爱她的，从来不曾让她受半点委屈，可是，当他说，“你看，我叫你等我的”那句话时，她委屈了。
在这世上，原来也有他温暖达不到的地方。刚才救她的，不是明诚，竟然是个陌生的孩子。
明诚到底没杀那孩子，还找人到牢里，给他治伤。
明诚回到内室，只觉一阵眩晕。明诚按了太阳穴，暗自叹息。清照是还有家回，明诚却是有家也不想回。他有些怕见清照了。他何尝忍看清照那委屈的眼神？但清照能够明白他的委屈么？那疤脸兵临刑前怒骂他，狗官，怎不见你饿着肚皮去抗金……他只是一名文官。
清照去看过那孩子一次。他伤口已经愈合，气色很好，原来是个面皮白净、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如年轻时的明诚。
清照的心，却直往下沉：莫非我大宋男儿，尽是这般模样？若非眼前少年这般软弱可欺，便如疤脸男子那般外强中干，怎敌得过人家大金国？
清照道，见你那日，不乏舍身搏命的精神，如何做了逃兵？
少年低头道，我将重返战场，将功折罪。
少年说，我是罪人，姐姐为何救我？清照反问他，她与他本不相干，为何却要救她？少年道，实不忍心之故。
清照道，你既有杀敌报国的决心，还望你好自为之。姐姐没什么好送你的，就手书一首诗给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重返战场后，果然奋勇杀敌，更力诛一员金将，夺其贴身短剑。书信寄来，清照大感欣慰。少年在信中写道，是清照令他舍生忘死，与其说他为大宋而战，不如说他为清照姐姐而战。
清照一笑了之。年轻，热情，是这少年的优点，而她于这两样，都已不再感兴趣。
此后的一天夜里，少年再次来找清照。
清照只道他又做了逃兵，不悦道，莫非我堂堂大宋，竟无一个真正的男儿？
少年急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姐姐有所不知，朝廷无心作战，金人势大，京师即将不保，姐姐还是赶紧南下吧。
清照道，姐姐知道了，你快回吧。
少年赠以短剑，依依惜别。清照不忍拂他好意，姑且收下。
不久，金人果然攻破汴京，清照被迫南下江宁。
同年，江宁发生叛乱，临危受命、贵为江宁知府的赵明诚弃城而逃，令清照痛心不已，愤而写出《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明诚愧疚而死。
选自《金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