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清官卞怀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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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卞怀廉叔叔曾是我家邻居,我是他看着长大的。等到我大学毕业,在当地一家纸质媒体当记者时,他已在市土管局当了五年局长,即将卸任。卞局长好几个同事、朋友皆因经济或生活问题,翻船的翻船,破产的破产,妻离子散的妻离子散。惟独他,平平安安,政务出色有实绩,且家庭和谐,子女上进。面对物质利益,他是怎么筑起一道防线的,这一直是我所关注的,每次提及,他总是笑而不答。

  一个休息天,卞局长在家里整理杂物。他的书报杂志特多,卖掉一批,择留下来的还像小山一般堆在客厅里。我叩开他的家门时,他满头大汗地直喘气,刚才“翻腾”旧书报,累得他快要趴下。他对我的来访非常高兴:“记者同志,欢迎、欢迎,你是我退休后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

  “卞叔叔,您赋闲了,修成正果这样快?”我感到很惊讶,他的外表一点都不显老态。

  “我在三天前办妥了退休手续。嗨,时光如水啊,一转眼,你这个小鬼变成大记者了,而我也老了。”他点燃一支烟说,“这就是自然规律,谁也不能回避。”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还是想在卞怀廉这个清官身上淘出点新闻素材,正寻思着从哪个切口入手,他递给我一杯饮料,眨眨眼说:“你,还有许多人都很想了解我能守得住清贫的秘密,是不是。”

  我说:“是呀,我一直弄不懂,甚至在梦里也想破解这道难题。”

  卞局长淡淡笑着说:“说不爱钱财,这不是真话;钱财谁都爱的,就像老鼠爱大米。问题是你得压制、抑制这种欲望——人嘛,一般多少有点贪婪——不满足、想得到更多……”

  我心里一乐,这下总算撬开他的话匣子了,我诱导说:“我有点开窍了,您是在压制和抑制上下了功夫。我想,这一定很难,主要是具体操作很难。”

  卞怀廉说:“说难,也不难,得有套路,得有艺术,得想个办法找个活泼的载体。”

  “活泼的载体?此话咋讲?”我的眼神迷惘起来。

  他哈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手那么一指。我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那张旧写字桌上堆满了一叠叠纸片。我走近一看,噢哟,是些什么呀——都是些没用过的空白纸,有信笺、方格稿,也有套上红字头的文件纸,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这桌上的纸,毛估约有三五十公斤。从纸片的类别看,这些东西都应该是公家的,不难推断,卞怀廉的一生从副科一路升到正局,换过了好多个单位。

  “我没什么嗜好。”主人喷出一口白烟说,“我喜欢从单位里拿一些纸回来,这事怎么也不能上纲上线的,你说,是吧?”

  我大惑,连声附和道:“是的、是的,这不过是些纸片,又不是纸币。”

  “我每拿一回纸回家,心里就有种满足感。我对自己说,老卞,这次你可要注意了,这刀纸相当于2万元了,不能再有别的奢望了。”他说出这个意思时,眉宇间堆满了幽默和狡黠的神思。

  我着实被他的样子逗乐了,脱口而出:“卞局长,卞叔叔,我想,我大概已摸到您的心思了,您是在假设用拿回家的这些纸印制成纸币的数额。”

  “是呀、是呀,欲望这个东西确实很难压制、很难抑制。以后我间隔拿单位里的空白纸回家,都作了秘密收藏,心里告诫自己:这次是印制50元或者100元面值的纸币,足足有5万了,不能再拿了。”他开心地笑了,这种开心的无邪的笑,使他顿时年轻了10岁。

  这个姓卞的退休官员在忽悠我,我也开心地笑了,我顺着他的忽悠说:“但您仍无法满足这个特殊的欲望,继续拿纸回家;换了个单位,升一回职,仍继续拿纸回家。 1万、2万、5万、 10万地拿。这桌上的纸估计应该够得上八九百万了。”

  “是的,不愧是文化人,心思就是活。”他满面红光地夸奖我。

  “卞叔叔,您好幽默。您如此地‘贪’,你夫人没有察觉吗?”我进一步诱导他。

  “我妻子——就是你阿姨,你也知道,她是个普通的纺织女工,比我早一年退休,她也想过好日子啊。以前老是嘀咕某某搬新宅了,某某有私家轿车了,某某抽的是软中华,你怎么抽了几十年的低档烟。嗨,自从我的秘密收藏被她发现后,她不再嘀咕了,照顾我也特别的细微和耐心。她一定明白了,嫁给卞怀廉没有错,跟着卞怀廉好日子在后头呢。”他说到这里,神情突然冷峻起来。

  不知为什么,我笑不出来了,心里头反而有种酸楚的滋味在涌动。

  不久后,卞怀廉夫妇赶到僻远的一所山村小学做了一次客,把十多捆空白纸赠送给孩子们当草稿纸,又拿出 2 万元捐给学校,并嘱咐校方不要张扬此事,可这件事还是传到我耳里。而且,我还从土管局的老同学那里刺探到,老局长喜欢收集被员工们废弃的纸片,他总会像变戏法一样,从角角落落抠出一些有用的空白纸来。我顿悟,原来卞怀廉的内心世界是这么开阔,他是个独特的哲人,大智若愚,他的幽默言行和人格魅力深深吸引我。

  出于爱戴和敬重,这天晚上,我邀请卞叔叔到一家平民酒店小酌。酒喝到半醉时,我问及他们夫妻俩的那次山村之行。他不作否定,红着脸说:“我所做的,都是本分之事。我要对得起我爹给我取的名字,我爹是个老农民,他说过,从别人地里挖薯的人不是好农民。我寻思,一个由百姓赋予权力的官员,过不了金钱诱惑的关,不如回家种薯。”

  “卞叔叔,您说得好,酒后吐真言呵。”我有点动情地说。

  他眯着眼说:“我还要透露一个秘密,不许外传哟。那些空白纸没有送完,送掉的占了百分之九十九吧,我还留了百分之一的数量,大概值 10 万吧。”他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涌了出来。

  我说:“这百分之一,难道留作纪念?!”

  卞怀廉老局长说:“不错,是作纪念用,还想派别的用场。”说罢,他弯腰酌了满满一杯酒。

  我仗着酒劲,说:“大概您想在百年以后,请家人把它们当纸钱,也好省了一笔那方面的开支。”

  “是的!”他又喝了一口酒,酒洒了一桌。嗨,卞怀廉这位幽默清官,真的醉了。

  【责任编辑 徐 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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