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人物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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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哑巴五叔

  

  哑巴五叔,叫李五,他是三十岁那年变哑巴的。三十岁前, 是个漂亮小伙。那年,他刚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第二年,媳妇给他生了一个胖小子,可不幸的是,孩子生下来后,大人却得了产后风,死了。孩子到五岁的时候,生天花,天花未生出,愣把个孩子憋死了。李五找了个木匠,做了一个小棺材, 把孩子送到村东乱葬岗里,深深地埋了。

  自此,李五再也未娶, 却干上埋死孩子的活儿。

  那年头,乡镇里医疗条件差,瘟疫杂灾又多,三天两头就有死孩子的。按当地风俗,未成年的小孩子死了,不能进祖坟,只能埋在镇东乱葬岗里。这活儿,一般人不愿干,嫌晦气。有的便找到李五,李五便很高兴地应下来。

  李五埋死孩子,很认真,像埋自己的孩子一样。有棺材的,他用肩膀一背,手里拿着铁锨,便到葬岗上去了。把棺材深深地埋下去,砸实了,还起一个小坟头。不想弄棺材的,他除了深埋以外,还要在上面铺一层棘稞,以防野狗扒坟盗尸。

  李五干这事儿,不为了报酬。可人们为了感谢他,送瓶酒,或送包点心什么的,他也收下。

  这一年,也就是他三十岁的那一年。晚上,镇东头财主陈延年来找他。陈延年是县里的督学,出门坐轿车的主儿。几百间砖房,家里丫环仆女看家护院的有好几十号人。有一个女儿在保定上高等学校。最近,有人看到她回来,可肚子大了。

  陈延年手里提着一瓶子酒,进门就说,五兄弟,我来求你了。李五说,你老是贵人,用我办什么事,只要打个招呼就行了。

  陈延年把酒放在桌上,瞅了瞅屋里没有可坐的地方,便站着说,我家有个孩子,死了,烦你今晚给埋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十块大洋放在桌上。

  李五一见慌了,忙说,陈爷,你的事我尽量去办,可这酒和钱不能收。嫌少吗?陈延年把脸一沉,便走出来。此时,李五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送出来。走到门前,陈延年又说,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向外人说。

  李五当夜去陈延年家把小孩的尸体扛出来,回到家,拿了一把铁锨,把门带好,就奔乱葬岗走去。走到半路,觉得肩上的尸体动了一下。他有些疑惑,忙把尸体放下,把裹着尸体的小被打开,摸了摸小孩的胸口,那小心脏还咚咚地跳着,经风一吹,那孩子竟睁开眼睛。只见这小家伙,脸白白的,胖胖的,大大的眼,眉清目秀,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要埋掉呢?怪不得陈延年有那样的举动,看来这孩子一定是他女儿的私生子,真做孽啊。李五又想,大人有错,孩子有什么错啊?

  他爱怜地把孩子抱在怀里,把手放在孩子的嘴上,那小家伙竟然吮吸起来。这时,李五有些为难了,埋掉吧,他有些不忍心;不埋吧,自己是个光棍,又怎么养活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即便自己能养,可在陈延年的眼皮底下,他能让这个孩子生存下去吗?怎么办?对,到表叔那去,让他们两口子养起来。想到这里,他用小被把孩子包好,又走回家,把陈延年刚刚给的那十块大洋揣在怀里,锁好门,走出镇来。

  李五所说的表叔家在韩村,离李五的这个镇三十余里。他这个表叔叫韩老六,是李五父亲生前的好友,膝下无儿无女,两口子过日子。

  李五抱着孩子,走了近三个时辰,才到了韩村。此时已过半夜,他敲开韩老六的门。韩老六把他迎进门去,让老伴点上灯。李五一进门,便给老两口跪下,说,表叔表婶,我给你二老添麻烦来了。

  韩老六两口忙把李五扶起来,他的表婶接过孩子。韩老六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李五便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这韩老六也是个热心人,听了李五的一番话,说,你还和你的爹一样,爱管些闲事。好啊,积德啊。可你知道表叔一辈子没孩子,突然从天上掉下一个孩子,对村上父老乡亲怎么说呢?

  六婶说,就说是我侄女家的孩子。六婶一辈子没孩子,好容易有人送了个来,喜欢的了不得。她把包小孩子的小被解开,一看,是个女孩。又解开孩子的小袄,从中掉出一只玉镯,看来,这是孩子的妈妈放进去的。

  李五说,你二老给孩子起个名字吧。韩老六拿起玉镯,说,就叫秀玉吧。

  李五安顿好孩子,又把那陈延年留下的十块大洋留给老两口做抚养孩子的费用,便连夜赶回家去。由于高兴,他把陈延年送来的那瓶酒打开,炒了一盘花生仁,自斟自饮起来。没想到,酒喝完,那嗓子便像着了火一样,从此以后,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变成了哑巴。

  解放后,陈延年被镇压了。韩老六两口死了,那叫秀玉的姑娘,去香港找到她的亲生母亲。香港回归的那一年,李五死了。年底,秀玉姑娘回来了,她现在已经是拥有好几家商场的老板了。她在韩老六和李五的坟前都立了碑。李五的碑,有一人高,碑上刻着:义父李五之墓,下款是,义女韩秀玉敬立。碑座上除了点心供品以外,还有一只玉镯。

  

  王老六

  

   王老六在镇上经营的红烧五香驴肉馆,火了。王家的红烧五香驴肉在这个小镇上,已有百年历史。从王老六的爷爷,老爷爷,老老的爷爷那辈开始,就经营红烧五香驴肉。他家的驴肉,选料讲究,加工精细,所用驴肉,一律不带驴油和杂肉。烧制前,先将肉在冷水里浸泡几小时,以求色鲜肉美。然后,再将桂皮,大料,花椒,丁香,茴香,以及祖传秘方炮制的陈年老汤,用文火烧煮,六小时后,再经过特殊工艺处理,这五香驴肉就算出锅了。王家烧制的驴肉,不论块儿大小,风味内外无异,切成薄片,色泽紫红透亮,香气袭人。既是喝酒的佳肴,又是佐餐的美味。

  在王老六红烧五香驴肉馆里,还有一种特殊的肉,那就是钱儿肉。如果,买肉的人不特别提出来,老六,来两片钱儿肉,他是不轻易给的。原因是那东西少,贵重。

  钱儿肉,是用公驴的阳具,是加香料高汤再经特殊工艺蒸制而成的。卖时,只需用刀切成一片片的,因当中有眼儿,形如铜钱,所以,吃的人们就戏称钱儿肉。

  王老六卖的钱儿肉,不腥,不膻,有一种特殊的清香味。是一种大补,专治男人的难言之隐,赛过美国的伟哥。

  镇上常来光顾的是郭镇长。有时,是郭镇长一个人来,有时,是带着他的上司或者下属几个人来。五香驴肉,加小酒,外加钱儿肉,吃完,喝完,然后,一抹嘴走了。

  有时郭镇长要去镇上洗头房里活动,去前,先要到王老六驴肉馆里来吃顿五香驴肉。老六,今儿个多来两片钱儿肉。王老六,心领神会,狡黠地笑笑,心想,镇长又要去洗头房了。

  一天,镇长的夫人来到驴肉馆。镇长夫人在镇储蓄所工作,也姓王,比镇长小十余岁,和老六挺熟,常开个玩笑。一进门,就嚷着,好你个老六,缺德鬼, 你给俺老爷们吃了什么肉,让他一宿折腾起来没完。老六一听哈哈大笑,说,钱儿肉呗,那玩意儿厉害着呢。说到这里,他神秘地凑到那女人面前,说,你也吃啊,母驴的那玩意儿,也可以补阴,他壮阳,你可以补阴嘛。说着,给她切了一大块肉,又加了几片什么东西,用荷叶包了,递给那女人。那女人接过来,笑着,走了。镇长夫人刚出门,老六才想起来, 她还没给钱呢。

  这天,王老六接到郭镇长亲自来的电话,说,市里有几个领导要到镇上来。晚餐要在清风楼设宴,宴上有一道风味小吃,王家红烧五香驴肉。郭镇长特别关照,要五斤钱儿肉。要王老六把肉切好,然后,用食盒送到清风楼。

  傍晚的时候,果然,有几辆小轿车进了镇政府。王老六忙把肉切好,装进食盒,送到清风楼。进门的时候,碰到洗头房的女老板刚从里边出来,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王老六心里想,看来今夜,市里的客人又要大战洗头房了, 怪不得要这么多钱儿肉呢。

  第二天,送走了市里领导,郭镇长给王老六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气势汹汹地说,王老六,我问你,你昨晚送的那钱儿肉是真的吗?王老六说,绝对没假,我能哄别人,天胆也不敢哄镇长你啊?郭镇长说,怎么客人都说吃了效果不好呢。王老六笑着说,这东西是个补品,说赛伟哥,总不是伟哥啊,得慢慢的来。再说,吃药多了,还有个抗药性呢。一下子吃这么多钱儿肉,要当时管了事,还了得?放下电话,王老六不屑地说,操,这要是真的,像你们这样的吃法,那不把驴吃绝了?

  近来,郭镇长的夫人常来王老六的驴肉店里买钱儿肉。王老六爱逗,就说,怎么?郭镇长有情况,怎么让你来买?那镇长夫人笑笑,怎么?只需他能吃,别人不能吃啊?

  镇长夫人刚把那钱儿肉拿走,郭镇长就来了,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对王老六说,俺那个娘们来买钱儿肉了?王老六不知内情,就照直说了,说,来了,刚买走。郭镇长什么话也没说,气呼呼地走了。

  后来,听说,郭镇长和他的娘们闹离婚。原因是郭夫人最近红杏出墙了,那娘们来买钱儿肉,并不是为了郭镇长,而是为了她的情人。

  

  【责任编辑 徐 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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