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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是一个成熟的季节，但六月却像还在成长。大自然的绿有点像少女，一块纯净的青水晶，里面静静地透着山的羞涩，水的矜持。
六月的面孔让人喜欢，少了花朵的繁杂，蜜蜂也不再嗡嗡。清晨或黄昏时打开窗户，皎洁而含蓄的绿辉就会如月色般沐浴着人的整个身心，清丽美好 。
夫人喜欢六月，说不清是喜欢六月的气息，还是喜欢六月的葡萄架。总之，每一个清晨和黄昏，她都会打开所有的窗户，坐在院子葡萄架下的竹椅上一边绣鞋垫，一边在六月的绿风中沐浴。
夫人常年穿青布衫，但旁人看她的瓜子脸，她的削肩细腰都像是画中人，她的先生也常开玩笑说她绣鞋垫时像七仙女。她叹一口气，心里总觉得自己像聊斋里的女鬼，天仙配总是有儿有女，而自己明明就是人间的一个影子，水中月，镜中花，中看不中用。
夫人的先生是一个郎中，清瘦飘逸，人称神医，却对自己女人的病束手无策。当女人在第十年的七月半喝完他开的最后一个草药方子时，先生释然一笑：“夫人，命中无子，我们就做神仙伴侣吧”！
先生闲时爱养鱼种花，门前种葡萄，屋后，一个大鱼池，池旁种了玫瑰，海棠、梅花、牡丹和芍药，还有一院的蔷薇。先生闲时爱看夫人，爱对夫人吟诗，下雨时先生对夫人吟道：“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有风时先生对夫人吟：“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晚上有星星时，先生会对夫人吟：“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这样的日子里，花儿一年盛似一年，夫人年年俏丽如初，像六月的葡萄，掩饰不住青春和璀璨的光彩。
又是一个六月的清晨，夫人坐在葡萄架下，细致地为先生缝着袖口，倾听着先生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先生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青头少年。先生说：“夫人，我给你领了一个儿子回来”。
从此先生不再出诊，每遇逢集，儿子挑一担中草药到集上给先生摆好，先生吃过午饭便守着草药摊，一边给人看病，一边卖药，日日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到集散时，儿子再去收摊。夫人还是坐在葡萄架下，看着儿子清早把草药挑出去，下午再挑回来。她不知怎么总是揪心，觉的儿子是牛郎，筐里挑的不是草药，挑的是一儿一女，挑过河去看织女，再挑回来。
先生闲时就教儿子背汤头，侍弄花草，看夫人如花；夫人闲时就想先生爱说的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儿丰艳如初，夫人却像七月的葡萄，过一夜不摘就挂不住了，要掉下架的样子。
一个一个的黄昏，清晨，夫人坐在葡萄架下看葡萄。夫人觉得葡萄像女人，而自己就像六月的葡萄，总是长不熟，就像天上的葡萄，一直不会掉下架。
一个收葡萄的季节，夫人走了，坐在葡萄架下，沐浴着葡萄晶莹的珠光。
头七的夜晚，先生长叹一口气，从衣箱的底层找出那张发黄的“无育”诊断书，给夫人连磕三个头，将那张写有自己的名字的纸烧给夫人，火苗中映出一串串夫人葡萄般的眼睛，青涩而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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