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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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福清是个瓦匠,而且是个出师二十多年的瓦匠了,在乡下,二十多年的瓦匠,日子都过得挺殷实的。

  福清也是,这不,整个黑王寨,就他家装有住宅电话,要说福清有手机,装电话纯粹是浪费,但福清不这么以为。

  电话是给他媳妇装的,媳妇叫喜凤,很标致的乡下女人,三十五了,走在村里还照样勾后生的眼睛。

  福清只要一想到喜凤,就觉得日子过得很有滋味,儿子上中学了,在镇上,装部电话,喜凤闷了,可以跟儿子说说话,儿子宿舍里有电话。当然,也可以跟自己说说话,听听男人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是如何如何地想着她。

  喜凤一定知道自己在脚手架上想着她的,别看喜凤一次也没给自己打过电话。福清试过呢,福清打电话老是以脚手架开头,福清说,喜凤啊,我这会儿在脚手架上……往往话没说完,喜凤就烦了,喜凤说,你在脚手架上咋不摔死啊 !

  福清就笑,徒弟二来就说,师傅你还笑,师娘咒你死呢!

  福清用瓦刀在墙上一跺说,小毛孩知道个屁,你师娘是提醒我呢!

  二来就挠头,提醒也用不着骂人吧?还恶狠狠的!

  福清敲一下二来的头,回去问你妈去,你妈是不是常骂你爸死鬼来着?

  二来说我不问,我妈动不动就骂我爸是死鬼!

  所以啊!福清弹出一根烟,美滋滋地点上,抬头看天,天离他这会很近。福清吸了一大口,徐徐再吐出,才说,这就对了,无冤不成父子,无仇不做夫妻呢!

  二来还是不懂,二来才刚满十八。

  喜凤这会在干啥呢?福清想。

  喜凤没干啥,喜凤在等一个人电话,谁?她初恋情人杨三宝,杨三宝当时穷,没钱娶她,她就嫁了福清,日子过得倒也清静。

  偏偏杨三宝后来发了,怎么发的她不清楚,发了的杨三宝隔三岔五缠上门,喜凤被缠不过,加上总觉有负于他,两人也稀里糊涂上了几回床。杨三宝留了自己的手机号,两人商量好了,只要福清不在家,喜凤就打三宝电话,响三声就挂,由杨三宝打过来联系的见面方法。

  喜凤已打了三遍了,都是响三声才挂的!

  完了喜凤就百无聊赖地看电视,一个人的时间不好打发,喜凤攒着精力等着和三宝巫山云雨呢。

  窗外很好的天,没云也没雨,电视画面却出现了雨,在一个建筑工地的施工现场。风雨大作起来,电视台正在那儿制作一组关于民工的生存状况图片,是现场直播的。

  喜凤看见眼前的画面晃了几晃,凭借常看电视的感觉,喜凤判断,那工地上一定起了龙卷风,要不镜头不会乱晃,果然就见防护网什么的胡乱飞舞起来。忽然,喜凤的眼瞪圆了,喜凤清清楚楚看见一个人头下脚上倒栽下来,手中还拎着一把瓦刀,和福清手里一模一样的瓦刀。

  福清曾和喜凤开玩笑说,为娶到她这么耐看的老婆,他磨坏了三把耐用的瓦刀。

  当然,电视上那个头下脚上的瓦匠不是福清,人家那是二十六层的高楼。福清盖得最好的房子,也才六层,福清今天好像是在六层楼面干收尾工作呢 ! 喜凤想。

  喜凤一直不大喜欢福清,手粗脚粗言语也粗,每次打电话就那么一句,喜凤啊,我这会儿在脚手架上呢!不就是挣俩苦力钱吗? 我喜凤可没白吃闲饭,没白吃闲饭的喜凤自然就没好言语回敬福清,你咋不从脚手架上摔死啊!

  喜凤巴不得福清死呢,死了好和杨三宝成家,三宝说了的,他不嫌她。要嫌,能一次次猴急猴急地上她的身子?

  电话就是在这时响起的,三宝的声音传过来,喜凤决定跟三宝开个玩笑。喜凤压低声音说,三宝哥,我们结婚吧!

  三宝在那边迟疑了一下说,行啊,不过,福清呢,他同意离?

  喜凤继续逗他,福清吗,我说啥他都不会反对的!

  三宝在那边笑,他又不是死人,咋会不反对?

  他就是死人了!你没看电视啊,市里边刮台风,他从脚手架上栽下来了。 喜凤一口气说完,希望听见三宝在那边兴奋得大叫的声音。

  但那边却没传来期望中的欣喜声,好久才蚊子般传来一句,现在我们结婚不合适吧……人家会戳脊梁骨的……今天我就不来了,遭人非议呢!喜凤还没吭气呢,那边就啪地挂了电话,喜凤再拨过去,滴滴,关机了。

  喜凤心里原本还笑的,这会儿笑不出来了,笑不出来的喜凤鼻子一酸,在来电显示上恶狠狠删掉了三宝的号码。删完,心里还隐隐地疼了一下。

  喜风再看电视,画面已没有了,喜凤脑子里却装满了刚才那个头下脚上的瓦匠,喜凤就第一次哆嗦着拨通了福清的手机。

  手机那边传来福清快活的声音,喜凤吗? 我这会儿在脚手架上!想我了吧!

  喜凤顿了顿,语气尽量很平静的,喜凤说,早点回家吧 !我买了只老母鸡慰劳你,快炖烂了。

  挂完电话,喜凤去了厨房,老母鸡真的炖烂了 !

  高高的脚手架上,福清冲二来喊,你小子听见没,你师娘给我炖老母鸡呢,我得早点回家了!

  福清忘了他这会是在脚手架上,福清回家的步伐很大,一步跨在了半空中。

  于是二来就看见福清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栽了下去,手拎一把瓦刀,脚上头下。

  

  【责任编辑 徐 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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