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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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钱九睁开睡眼的时候,硬如芒刺的阳光,早就穿透了玻璃洒在他的床头。他的嗅觉早已麻木,对弥漫在房间的脚臭和酒气毫无反应。两天来他都是似睡非睡地躺在床上,无论昼夜。要不是一只白色花纹的苍蝇钻进他的鼻孔,使他奇痒难耐,他仍是不会睁眼的。

  他愤怒地翻身下床,光着屁股,伸手抓过一只苍蝇拍子,决心要结果那只苍蝇的性命。可是那该死的苍蝇却飞到房顶上去了。他只好无奈地丢下苍蝇拍,瞅着桌子上那堆酒瓶子,从中找出一只,见瓶底上还有几滴酒,就拧开盖子,嘴对嘴地滋溜溜灌下肚去。

  窗外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枝头,有几片在风中飘摇的枯叶,一下又勾起他满腹的的愁怨。他重又钻回被窝,探出手抓起一支烟卷儿,点着,深吸一口。一股淡黄色的烟柱,从他嘴头飘起,盘旋着,丝丝缕缕地向房顶飘摇而上。他的头脑更加紊乱起来,他不知道是哪些人把答应给他的选票投给了别人,还是在唱票或检票的环节上出了差错?他在不得不把那枚圆形的印章交出去之后,心情变得像秋冬之交的天气一样,既阴冷又晦暗。

  屋外传来几声母鸡的咯咯声,仿佛有人进他家院子来。听那脚步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婆娘,然而是谁呢?他正在疑惑时,随着屋门的吱呀声,探进一张鸭蛋脸儿,这倒让他一阵惊喜。这女人外号叫黑寡妇,是他往日的情妇,只是快有三年没再碰过她。

  他慌忙间坐起身,顺手披上一件白色衬衫,手拍拍床沿,示意黑寡妇坐下。但是黑寡妇执拗地坐在旁边的一张凳子上,表情不冷不热却先开口说话。她说,听说你两天两夜就这么躺着,不吃不喝,这怎么行呢?酒能当饭吗?他的眼圈有些湿润,汪起一泡水来。败走麦城的事,使他满脸愧疚。

  黑寡妇又接着说,人是铁,饭是钢。生命对谁只有一次,不当官儿更要活出个人样儿!他答不出话来,窘迫中正想去摸烟来抽时,黑寡妇却起身告退,她说你想想吧,我地里的活多着哩!黑寡妇走了后,他丧气中夹着一泡尿到院子里解决,回到屋里还是没有食欲,他想亏得是老相好,倒存一丝关怀。虽说是自己出钱给她盖起了新瓦房,毕竟能知恩图报哩!

  他从床下又抽出一只酒瓶,正要打开时,听得院子里扬起另一个女人的喊声——钱九哥,你又在家喝酒了吧?一进屋,又补上句: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不当官就种菜,要不就干你老专业——磨豆腐!这人外号叫烂菜花,差不多每个跟村长相好的女人,都被村民送了外号。

  烂菜花是个初中毕业生,嫁到村上一年就跟村长好上了,才当了两年妇女主任,就跟他一起被选下来。同时落选的经历,让他产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把刚开启的酒瓶放在小桌上,坐在床沿上说,我明明算准了,咱们的选票应该占绝对优势的,咋就临场失败了呢?烂菜花说,算那账没鸡巴用,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当村干部就饿死人呀?别想!

  他听了想笑,心想真是个刀子嘴哩!他伸出手去揽她,她却推开他说:人是铁,饭是钢。生命对谁都只有一次,不当官更要活出个人样来!他又要去揽她时,她却说,我那口子从广州回来了,要住十几天才走哩,你要愿意,就跟他一起下广州打工?没等他说出是去还是不去,就转过身去,说我跟他进趟城!

  他把根烟叼在嘴上,一面划火柴,一面想:妈的,像是跟黑寡妇商量好才来的。正想着时,门口又旋风样进来个女人。这人外号叫黑蝴蝶,身材小巧,走路无声,面黑而机灵。他知道,要不是她急需一快宅基地,他是别想碰她的。按说,这是一个强扭的瓜,她的来访让他心生疑惑。她果然说,听秀芝说,你落选后两天不吃饭了,光是喝酒睡觉,她怕你毁了身体,叫我来劝劝你!人是铁,饭是钢。生命对谁都只有一次……他听了立时打断她的话说:不当官更要活出个人样来!黑蝴蝶就笑笑说,这可是秀芝的意思哩!

  他送走了黑蝴蝶,内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懂了,这几个女人都是秀芝请她们来的。自己这些年怎么就把自己的老婆放到一边了呢?恰在这时,秀芝走进门来。她是个安分的女人,农活和家务忙得她连头也来不及梳,也没有像样的衣裳穿。她左手拎一个塑料袋,里面是豆腐脑,右手里也拎个塑料袋,里面是几只烧饼。她说,快吃点吧!

  他没有伸手去接。他看见那只可恶的苍蝇,从屋顶飞下来落到她的肩膀上。他便走过去,伸手赶飞了苍蝇,轻声细语地说:你给我把铁锨找出来,我看猪圈里的猪粪该出出了。

  他望一眼窗外,枣树枝头好像要钻出嫩芽了。

   【责任编辑 徐 曦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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