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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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宋海年知道,芒种越来越近了,地里的小麦很快就要黄了。不大不小的风吹过来,麦子就涌起波浪。站在地边,她的眼里是麦子跟麦子拥抱的形象,耳里是麦子跟麦子说话的声音。那些麦子兴奋地挤在一起,叽叽喳喳。

  宋海年很想一头扎进这麦浪里,让金黄色的波涛吞没自己,让男人找不到自己。

  男人不在家,宋海年就跟麦子说话。她一次次站在地边跟麦子说着天气和雨水;说着收成和爱情;说着村庄和男人。说着说着,日子就过去了。

  天气暖和起来,大白天,宋海年还跟麦子睡在一起。只要睡在麦地里,她就觉得舒服,就能忘掉一些事情。睡在麦地里,她的四周都是麦子的形状,是麦子的面孔,是麦子的家乡。躺下来,她就看见很多细碎的白云花朵一样地开放在天空。宋海年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她把这种满足一段段地放在自己的日子里。

  躺在麦地里,宋海年觉得安静,地里一安静,她就想事了。她忘不掉自己的男人还有男人在家的那些日子。

  宋海年觉得男人有时闲在家里,是一种浪费。尤其看见村里很多的男人走在通往城市的路上。

  非常知趣的男人看出了宋海年的心事,说,种麦吧!种完麦,我就出去!

  宋海年说,种麦吧。

  天气有点阴冷。宋海年就跟男人一起种麦。从南面到北面,一大块地留下宋海年和男人的汗水,还有脚印。地种完了,宋海年认真一看,男人的脸上呈现微黑的颜色。

  种完麦,天上就有成群结队的鸟往南方飞去。看见那些飞得很慢的黑压压的鸟,宋海年的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声音,明年芒种边回来。

  宋海年听到了男人的声音,也听到了男人脚步声,渐远渐细。当宋海年再次看那片天空时,只剩一味的蓝,像蓝色的漆刷过一样。

  宋海年没有忘记这样的天空,更没有忘记男人远走时的脚步。很多时候,她把这种细节当作是一种提醒。男人确确实实走远了。

  地里的麦在等一场雪,等绿了身子。

  地里的麦在等一场雨,等出了麦穗。

  那些往南飞的鸟又在往北飞。站在地里,宋海年无法辨别是不是冬天飞过的那些。春天的鸟快速地飞过,像有风追赶着。

  在越来越近的芒种边。男人连影子都没有。男人连脚步都没有。

  男人没有回来。在男人给她的第一个芒种边,宋海年在那片成熟的麦地里轻声地说了一句,不等了,开镰了。

  唰唰啦啦的麦子擦着麦子的声音,一直响在宋海年的耳朵边。宋海年的划镰快速地割倒那些麦子。

  在男人给她的第二个芒种边。宋海年终于听见了男人的脚步。男人的到来,离自己离婚越来越近。宋海年顶着芒种的太阳一把把放倒那一地的麦子时,男人的脚步就近了。

  宋海年认真一看,男人完全褪掉了出去前的质朴,肤色健康有弹性。衣衫干净整洁,握在他手上的皮包像一块刚切开的还没有干硬的牛屎,在阳光下,更加光亮。

  宋海年一笑,差点认不出你。

  男人也一笑,差点找不着你。

  那些站着的麦子和倒下的麦子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宋海年站直了身子,右手握着划镰。抬头看了看下午的太阳。

  下午的太阳一直晃着宋海年的眼睛。男人讲了外面的故事,又讲了外面的女人。男人起初声音很大,渐渐地,男人的声音就细了。宋海年大声说,敞开胸口讲。

  男人再没有往下讲,而是从那块牛屎里抽出一张白得耀眼的纸来,递给宋海年。

  宋海年看清了那张纸上的内容。她没有理由反对,甚至拒绝。

  男人在宋海年看那张纸上的内容时,脸上沁出了汗。

  宋海年把那张纸还给了男人。男人干净的手拿着那张纸。

  宋海年没有吱声。

  熟了的麦子没有眼泪。宋海年朝麦地看了看,没有看到麦子的一滴眼泪。她把握在右手的划镰换到了左手。

  男人见了,后退了几步。宋海年一笑,怕啥?我又不会一镰刀划了你?

  那些逐渐长大的汗粒散在男人的额上。他笑笑后,说话了,要不,我还给你点,作为补偿。往后,你也不容易。

  宋海年说,不用了,你给的5万块钱,我一分不要。

  男人一惊,像一截木头一样地插在麦地。

  宋海年看看越来越近的黄昏,她的划镰又迅猛地朝那些熟透的麦子割去。她的眼里只有麦子。

  宋海年一点也没有发觉,那一年的芒种,无论眼前的,还是身后的,很快就完了。

  

  【责任编辑 于双慧 melody7226@t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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