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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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我打小就害怕和别人打架,确切地说,不是怕打不过别人而吃亏,而是怕回家被我爹往死里揍。

  我爹虽是俺们学校的校长,算是文化人,可是打起自己的儿子来才不管自己风不风度。只要我跟人打架,晚上回家肯定是削光了的竹板、蘸了水的藤条,一股脑儿地飞向我的屁股,打得我哭爹喊娘。

  尽管这样,在村里我还是个“小刺儿头”。整天猴子一样上蹿下跳,除了我爹谁也奈何不了我。那一天在放学的路上我遇见了二愣子。二愣子是傻子,我最喜欢拿他当日本鬼子,带着一帮小子狠劲地揍他。

  看见二愣子,我和大毛、三小他们迎上去。三小拿出一个橘子,递给二愣子,二愣子疑惑地眨了眨粘着两粒金黄眼屎的小眼睛,却不知道怎么吃。

  大毛指了指橘子,再指着二愣子的嘴巴,二愣子明白了,张开大嘴就咬。谁知被橘子皮的汁液蜇了眼睛,捂着眼睛叫喊起来。

  我把书包套在二愣子头上,然后学着电影里八路军首长的样子喊,打!我们手里的土坷垃就像雨点一样飞向二愣子。二愣子抱着脑袋哇哇地喊,像极了进了八路军埋伏圈的鬼子。

  突然,我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接着被人抓住衣领掼在地上。回头,我爹正瞪着我,我只好蔫头耷脑地跟在我爹身后,无精打采地回去了。我知道,晚上又要挨揍了。

  回到家,吃完饭我就乖乖地写作业,等着我爹用竹板打我屁股。谁知,作业写完了,我爹还在埋头写着什么,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我爹,直到我娘一遍又一遍催我睡觉,我装作咳嗽一声,准备去睡。我爹这才抬起头,说了一声,站住!

  我爹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长本事了是吧?敢欺负二愣子,咋就不敢打大柱子呢?我想我爹肯定是吃错药了,平时在学校把大柱子当成小祖宗似的,给我买的好吃的大半都分给了大柱子,好像大柱子才是他的亲儿子。

  我当然不敢打大柱子,大柱子他爹是村主任,是我们笊篱沟村说一不二的人,这连二愣子都知道。因此,大柱子才是我们学校最厉害的角色,谁都不敢动大柱子一个指头。我爹这是怎么了呢?

  我们笊篱沟小学有三间教室,我爹是校长兼三年五班的班主任。几十年的老教室经常漏雨,我爹不停地给村上、乡上打报告,每次都是老村长带人来修修补补将就用着。自从大柱子他爹当了村主任后,就没人管了。

  我爹想着法子讨好大柱子和他爹,可还是没有结果。有一次我爹把我娘养的一只羊给大柱子他爹送了过去,可大柱子他爹只腆着肚子剔着牙转了一圈就走了。我想,我爹大概是让这事气糊涂了,咋敢怂恿我去打大柱子呢?

  第二天,下起了连阴雨。害怕校舍出事,我爹索性住在学校守着几间破教室。正上课时,小芳老师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三年五班教室的房梁快断了。

  我爹大喊一声,撤!然后把学生都集中到了院子里,搬出桌凳,头顶塑料布上课。我爹把我们留在操场上,自己去查看快要断裂的房梁。最后悄悄对我说,我让你揍大柱子一顿,今天放学就揍!

  我高兴极了,平时最恨大柱子了,今天一定要出口气。我悄悄地和大毛、三小商量一番,当然不敢说这是我爹的主意。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大柱子举着花伞过来了,全校只有大柱子有伞,我们顶的都是化肥袋子里的塑料布。我一把夺过伞折成两截,然后和大毛、三小他们把大柱子摁在泥坑里揍。大柱子第一次在学校挨了打,哭咧咧地拾起断伞,回家找他爹去了。

  大柱子他爹黑着脸来学校的时候,我爹已经备好酒菜,一脸谦恭地说给主任赔罪,大柱子他爹就一屁股坐下来。喝着酒,我爹把我叫到跟前,一边训斥着,一边继续劝大柱子他爹喝酒。

  突然,轰的一声,旁边的教室塌了。第二天,乡政府、教育局来人了,连县委书记、县长都来了。我爹因为在防汛值班时喝酒被罢免了校长的职位,大柱子他爹也被免职了。

  新学校很快建起来了,三层的教学楼,屋顶上飘着红彤彤的国旗。我爹给了大柱子五十块钱,说是替我赔他的伞。我爹那时每月才二十八块钱工资,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冤,还对我说,二伢子这一架打得值呀!

  我望着我爹,不知道咋回事。以前不管我跟人打架还是被别人打了,我爹都会把我的屁股抽得跟葫芦瓢似的,这次害得他免了职还赔了钱,咋夸奖我呢?从此,我再没跟人打过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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