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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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夜往深里走,喧杂的市声渐渐弱下来。

  他像一只壁虎贴在高大树墙的阴影里,猫头鹰似的眼睛盯着别墅里保姆房间的灯光。

  终于,那只灯熄了。

  他挨近后角门,摸着正对门把手的一行砖,默数:一、二、三……六!第六块砖是活动的,砖下压着一把钥匙。那是保姆为防忘带钥匙藏的后手。

  他顺利拿到了钥匙,就在俯身将钥匙插进锁眼的一刹,铁门发出“当”的一响,虽然声响不大,于他却不啻当空炸雷。东家安装了新的报警装置!抽身欲逃的时候,一个东西碰了他的手,抓过一看,是自己项下玉佛,明白了,刚才一响是滑出来的玉佛碰了铁门。一种负罪感又涌上来。

  玉佛是东家送的。他在这里做了两年杂工。那是他在这庄园最后一个生日。也是告别东家闯荡商海的一天。东家为他设宴庆贺,说他上进、努力,亲手将玉佛戴在他的颈项。从那时候起,玉佛贴在心口,东家的勉励也记在心口,他努力了,打拼了,从摆地摊开始,直到有了自己的超市,可命运的变换如树叶翻动一样无常,超市破产了。他走了这一步。他本可以光明正大回来求得帮助的,却无颜。

  破产了就可以坏了良心吗?他狠抽了自己一耳光,费劲地咽下一口口水。

  算了,大不了去捡垃圾。

  心里这样说,脚却没动。后来明白那是不甘心。

  对岸亮着三两点灯火,河面碎银斑驳。家乡门前也有这样一条河。十年前,他背着简单的行囊告别故乡。那是凌晨,早春的风呼啸着掠过山野,路两边是沉睡的土地,荒凉,空寂。他走过河上的小桥,蓦然回望自家茅屋,灯还亮着,他知道那是父母在为他敬香祝愿。他在心底发出誓言,一定要发财,衣锦还乡。

  就这样落魄还乡吗?野火又在心中燃烧。

  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了。东家全家度假明天回来。这是他第五次造访,此前皆因犹豫没有下手。

  他硬了硬心肠,钥匙插进锁眼。

  屋里的一切似乎没有变化。蹑手蹑脚摸上二楼,推开书房的门。书橱最里边的中间隔断是放零用钱的地方。他知道东家保险柜的藏处。他没有那样黑心,东家的“零用钱”足够助他从头再来。

  他把钱塞进方便袋,又像来时一样悄悄离开。走了几步又下意识停下。东家是个爱干净的人,自己鞋脏,一定把地板弄脏了。找不到东西,他脱下外衣当拖把擦起地板来了。一下一下,当杂工的感觉又回来了。

  忽然屋子亮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春妹,拿拖把来。他说,头也没抬。春妹是保姆。

  别擦了,一个声音说。

  猛回头:东家!

  东家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他猛地醒悟现时的身份。惶悚,羞愧──磕头,地板咚咚响。玉佛又滑出来了,钟摆似的在胸前荡来荡去,慈祥的脸多像东家!

  东家眼睛红了,俯身将他扶起,按在沙发里。他不敢坐,腿弯曲着又站起:我是罪犯,送我进局子吧。说着,捂脸号啕了。

  东家端过一盘甜点,一杯热茶。

  他嘴张了张,我……

  你破产了,用房产和车还了货款和欠发的员工工资……

  您知道?他抬起吃惊的泪眼。

  我还知道你已经两顿没吃饭了。东家生气了,你为啥不来找我?就为了当初那句“不混出个样子不回来见我”的誓言?

  东家掏出一张卡,显然早有准备。这是五万元,拿去做点小生意吧。还有这钱,东家推过桌上的方便袋。东家嗓子哑哑的,没有半点施舍的成分。

  他没有接卡,哆嗦着倒出方便袋里的钱,规规矩矩码好,而后给东家深鞠一躬,低头疾步离去。

  转眼,二十年过去,来势汹汹的金融危机再次席卷全球。

  东家的公司遭到灭顶之灾。慌不择路之时,忽一天收到一笔境外五十万元汇款和一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一尊缅玉雕琢的玉佛。

  汇款和寄件人署名:杂工。

  选自《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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