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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爷爷寿终正寝，享年93岁。
走时，一脸安详，眉宇之间凝聚着一股英气。
三个月后，我和我爸爸翻盖了我爷爷居住的房子。在爷爷曾经住的土炕下，挖出一枚飞镖。
飞镖铜质，长足半尺，尖有三角，角角锋利。曾经的光芒，已被流逝的岁月遮盖，而今呈青灰色，暴露在新鲜的空气中，散发着缕缕酸腐的味道。
小时候，我就是躺在爷爷充满酸腐味道的怀里，听他讲述飞镖的传奇故事的。
清朝末年，我爷爷在南山镖局当差。整个镖局，数我爷爷年龄最小。不过，他不仅聪明，而且有一身好轻功。所以，镖局十分看重爷爷。有了重要的差使，镖头就让我爷爷跟随左右。
镖局接到一个大单，押送一批军粮到寿州。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崇山峻岭之间暗藏着杀机。
有一天夜里，车马队伍经过一天的鞍马劳顿后，在凤台境内的一处密林边歇息。夜半时分，林间突然灯火通明，寒光闪闪，一队劫匪将车马粮草团团包围。
为首的匪首，骑着高头大马，手执一柄长刀，嘶哑着嗓子吼道：“识相的，留下车马粮草走开！否则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砍一双。”
双方将对将，兵对兵，一片混战。
经过三十多个回合的激战，镖头左臂受了重伤，眼看着劫匪就要占了上风。这时，我爷爷眼疾手快，一镖封喉，将匪首斩于马下，众匪惊慌失措，一哄而散。
镖头身上的刀伤有毒，一病不起。临终前，推举我爷爷做了南山镖局的镖头。
我爷爷说到这里，还下意识地握住我幼小的拳头，仿佛他手里握住的，是他声名远播的飞镖。
2
民国初年，我爷爷在寿州一带颇有名气。所到之处，无不受人追捧。
有一天，他顺利押解一批布料到寿州后，闲来无事，带几个弟兄到城隍庙里溜达。
那天，正赶上广场举行一场比武招亲大会。寿州城米行老板吴员外，为千金吴小姐选配夫婿。各路豪杰为了抱得美人归，摩拳擦掌，各显神通。
擂台上拳来脚往，擂台下人头攒动。我爷爷手痒，脚痒，浑身都痒。突然，他身轻如燕，三步并作两步飞上擂台。半个时辰下来，无论是南拳北腿，还是武当少林，居然没有一个是我爷爷的对手。
我奶奶那时正躲在台后，对我爷爷一见钟情。
我爷爷说到我奶奶时，竟长久停顿，眼睛里闪烁着星星般的泪光。
我奶奶长得什么样？我没亲眼见过。我问过爸爸，他说，他一岁时就没了妈……
我爷爷还没将我爸爸养大成人，日本人就进了中国。他们漂洋过海，占领东北，一路烧杀抢掠，很快就打到了寿州。
爷爷带着爸爸回到乡下，本想远离战火，图个安逸，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是，日本鬼子不仅进城烧杀抢夺，还进村糟蹋姑娘媳妇。
有一天，我爷爷所在的村庄，来了一队日本兵。
日本兵嘴里叽里呱啦的，先将乡亲们赶到晒场上。然后，挨家挨户，见鸡逮鸡，见牛牵牛。回头又围住几个漂亮媳妇，发出淫荡的笑声。
我爷爷气愤之极，一镖飞出，扎在一个日本哨兵的喉咙上随即大喊一声：“乡亲们，跟小鬼子拼了！”
乡亲们在日本鬼子的机枪扫射下，一个个倒下了。我爷爷却命大，活了过来。
他喃喃地说，为了我爸爸，他要活着……
我爷爷活到93岁，寿终正寝。
3
我对满头大汗的爸爸说：“这只飞镖，是我爷爷的。”
爸爸愕然：“你该不是想爷爷想疯了吧？你爷爷怎么可能有飞镖？”
我正色道：“爷爷的故事里，全是他的飞镖。”
我爸爸笑了，而且笑得有些尴尬。
笑过之后，爸爸说：“你爷爷要了一辈子的饭，怎么可能有飞镖？”
我睁大眼睛问：“我爷爷是要饭的？还要了一辈子饭？”
爸爸点头称是。
他怕我不相信，还将左腿裤角挽起，露出一块旧伤疤，说：“这一块，就是你爷爷领着我一起要饭时，不小心被狗咬的。”
我不信，我是在我爷爷的飞镖故事中长大成人的。
我后来还问过村里年长的三爷，三爷抖擞着下巴上的胡须，眼神十分迷离地说：“听说，你爸爸是你爷爷捡来的……”
奇怪了，这只飞镖不是我爷爷的，那它是谁的？
我抚摸着脚下的泥土，温润而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