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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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那年,丁小泉被取消参赛资格,是我的主意。平心而论,丁小泉是我的学生中最具文字天分的,一个初中生写出来的作文,语言中既有散文的优雅,又能升华主题,把文字和正能量衔接起来。

  丁小泉发表过不少作品了,所以这次参加全省中学生作文大赛,几乎没有人怀疑这唯一的名额应该落到他头上。

  但是丁小泉的名字还是被我划掉了——首先是从心里划掉了。当然不是我对丁小泉有偏见,我这么做是因为丁小泉的妈妈,一个开饭店的女人,仗着她有几个钱,到学校来和我谈参赛事宜时,口气大得惊人。

  她眼角往天花板上瞅,说一句话嘴角翘一下,从那些参差不齐的牙缝中迸出的每个字似乎都透着不屑。我有一种被严重轻视的感觉,我压着火气说这次比赛不但是代表全校,也是代表全镇,只有一个名额,必须得慎重。

  结果,就这句话惹得这个女人发了飙,大吵大叫着,说他儿子如何优秀,仿佛除了丁小泉,这个小镇上就再也找不出一个会写作文的学生了。

  我终于被激怒了,我请她出去,并且告诉她派谁去参加比赛,是我这位班主任,也是语文教学组组长说得算的,而不是哪个家长说得算的。

  就冲丁小泉妈妈的态度,我决定不让丁小泉去参赛。后来听说那女人找过校长,还有小道消息说为了争这口气,她还要给相关领导请客送礼。但是,校长终于没有拗过我的意愿,我拍着胸脯打包票,我会让一个更优秀的学生来代替丁小泉。

  话虽然说得响亮,真正实施起来却做了难,在学校里,比丁小泉成绩好的不乏其人,但比他作文好的还真是少见。我为了较这个真,在一群作文成绩优秀的学生中左挑右选,终于选中了一个女学生——李小欣。

  这个女孩子瘦弱文静,来自农村,听说家庭条件不太好,家里准备让她读完初中就辍学,回家务农。

  我相中李小欣也是因为她有这样的家庭背景,所以她的作文中总带着一点忧伤,这样的文字读来还算有点感人。可是李小欣却没有信心,她自己清楚,她不如丁小泉写得出色。我却不断地给她鼓劲,并且精心帮她准备了几篇作文。

  以我多年的教学经验,这样的比赛总和梦想、未来有关,李小欣只要背熟了这些作文,临场时随机应变,应该还有希望。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李小欣在比赛中遇到的作文题目,恰好是我指导过的。她一蹴而就,最后竟然拿了第二名。全省第二,这可是我们学校建校以来的最佳成绩!

  为此,校长召开盛宴为我庆功,又给了李小欣一笔奖学金。乐得李小欣的父母到学校来感谢我,还给我带来不少花生瓜子,还说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念下去。

  李小欣的信心大增,她的学习成绩直线上升,尤其作文,越写越出色,不用我刻意指点,她就超过了丁小泉。

  而丁小泉呢,经过了这件事,他妈妈更加发疯了。一开始想把丁小泉转到别的班,可是其他老师碍于我的情面,哪个也不肯接收。

  他妈妈甚至找到了教育办,也没把转班的事办成。虽然镇上只有我们这一所重点中学,但丁小泉的妈妈也真是横了心,干脆把儿子转到其他乡镇。

  那是所普通初中,而且来回得打车,为此,丁小泉的学习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后来,我听说他成绩急剧下滑,读到初三就不念了,在他妈妈的饭馆里帮忙。

  听到这个结果,我的心里有点不舒服,好在李小欣很争气,我一直带她到了高三毕业,她考上了本科大学,而且作文得了个省内最高分。

  照毕业相的时候,李小欣拉着我的手流泪了,说她的命运是因为我而改变的,要不然,她可能一辈子窝在农村了。

  这以后就没见过李小欣,只是从她的贺卡和来信中,我得知她在大学里一切顺利,因为文字出色,没毕业就被某政府部门看中。大学毕业后直接留到了某市政府,进了宣传部,每天给领导处理公文,前途无量。

  丁小泉也长大了,接手了饭店,每次见了我,都要狠狠地瞪上一眼。有几次朋友请我去他家的饭店吃饭,我都不敢去,我担心这孩子往菜里吐口水来恶心我。

  偶尔有人和我聊聊学生的事,我总会把李小欣的名字说得山响,我预言不出十年,她就能进市委领导班子。

  有两次也有人问丁小泉是不是我的学生,我总会摇摇头说,不记得有这个人,肯定不是我的学生吧。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我成了一名退休教师,每天优哉游哉地过日子。突然有一天,路过丁小泉饭店的时候,他在里面叫我。

  我有点惊讶,假装没听见想走过去。没想到丁小泉一脸热情地奔出来,挽住我的手叫了声老师,不管不顾地拉我进了饭店包间。

  上海鲜!上五粮液!丁小泉的过分热情让我不知所措,但看他一脸真诚,我还是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

  老师,我敬你!丁小泉热情地举起杯,喝了几杯后他指着新装修的豪华包间说,当年不懂事,对老师不理解,现在想想,要没有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啊!

  我听了这话觉得相当刺耳,却见丁小泉把手机递过来,一家知名的网站上面的新闻报道赫然入目:女贪官双规落马,贪污受贿养情人。我再看新闻下面的照片,脑袋一阵眩晕。

  丁小泉把新闻往下拉了拉,让我看下面女贪官的自白:我的命运,是从一次作文比赛改变的。如果没有这次比赛,也许我还在农村过着幸福的生活……

  当天晚上,我喝得不多,却醉得一塌糊涂。老伴一边埋怨我,一边问我,看电视没有,你是不是有个学生叫什么李小欣?

  我挥挥手,怒吼起来,根本没有……我有个学生,叫丁小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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