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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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8年

请善待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贵贱贫富,无论罪犯还是平民。因为,也许你无意间的一次伤害,就将打开通往地狱的门。

  

  乡下人老茂辛辛苦苦养了几年猪,总算积攒下了一点本钱。刚好儿子小茂又考上了大学。老茂便到城里开了个卖鞭炮的店,心想如果卖得好的话,到时想个办法转成城市户口,等儿子一毕业,父子俩都成了堂堂正正的城里人。

  店子开张才三天,这天早上刚打开店门,一个男子就进店里来了。老茂问他想买什么炮,男子拍出一沓钞票,说:“我不是来买炮的,是来要你不卖炮的!”老茂吓了一跳,难道碰上了黑社会?男子看出老茂的疑惑,笑了笑说:“你别怕!我不是欺行霸市的黑社会的,我只是要你明天停卖一天炮,其它日子你爱咋卖就咋卖!”

  原来这男子是一个姓蔡的老板的私人司机,蔡老板的儿子不久前杀了人,明天就被依法枪毙了,蔡老板一想到明天会有人为了庆贺他儿子的死而放鞭炮,就不停地掉眼泪,所以他的几个下属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给这城里每个卖鞭炮的店三千块钱,要他们明天停卖一天鞭炮。

  “他的儿子被枪毙,人家就放炮庆祝,这蔡老板是不是太坏了,人们恨透了他才这样的?”老茂问。

  男子看了老茂几秒钟,说:“听你口音,像是外地来的吧?你有所不知,我们这城市里的人,坏人一死就放鞭炮,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老茂问怎么回事?男子细细说了,原来去年本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某工厂里的一名男工人杀害了两名工友后跑了。因为凶手杀人手段极为残忍,一传出来,公安到处设卡,全城戒严。小孩不敢独自上下学,大人不敢独自走夜路,人人都胆战心惊,没想到了最后,却发现凶手在山上自杀了。消息传来,没过半个钟头,城里便响起了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足足放了一个多钟头。

  “从那时起,城里只要有坏人被枪毙或者暴死,城里都或多或少地响起鞭炮声。人心都是肉长的,蔡老板就一个儿子,失去儿子,他已经够痛苦的了,现在再听这炮声,每一声炮响,就是往他心里戳一刀啊!所以我们才想出这一招的,希望你们都给蔡老板一点面子,给他死去的儿子一点面子,怎么样?”男子一脸真诚地哀求。

  原来如此,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可是给蔡老板面子还说得过去,他儿子一个杀人犯, 他死了,人们放鞭炮,不是他罪有应得吗?还要给个啥面子啊!老茂心里暗暗发笑,可想想自己刚到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能跟蔡老板这样的人作对,便对男子说:“你放心,明天我保证一颗鞭炮也不卖!”男子说了声“那就多谢了!”就走了。

  明天就算能卖鞭炮,也不一定赚这么多啊!老茂看着手中的钞票,差点没把嘴乐歪了。正乐着,忽然一个络腮胡男子闯了进来,直截了当对他说:“你把你店里的鞭炮全按厂价加价百分之五卖给我,怎么样?”原来络腮胡也是卖鞭炮的。他不答应蔡老板的请求,决定明天照卖不误。

  老茂店里的鞭炮按厂价算,货值十万,加价百分之五就是五千块了。可是已经答应蔡老板的请求了,这可怎么办呢?

  络腮胡看老茂犹豫不决,咬咬牙又说:“我再加百分之五,怎么样?”

  一转手就净赚一万元,去哪找那么好的生意?再说卖给放鞭炮的人是他络腮胡,蔡老板也没理由找自己麻烦,怕啥呀!老茂心怦怦乱跳一阵,咬咬牙,就点了点头,说:“好吧!不过你最好还是晚上再来拉货,千万别让蔡老板知道了!”

  络腮胡一听高兴极了,没想他还没离开,老茂的手机响了。老茂一接,脸立即变得煞白,拿着电话,慌里慌张地到里间说了一阵,出来后就对络腮胡说,他有很紧急的事要马上去处理,这生意没空做了,叫他马上走。说完就关上店门,急匆匆走了。

  老茂能有什么事,比赚一万块钱的生意更急呢?原来刚才这电话是小茂打来的。小茂一开口就带着哭声说:“爹,我真想杀人!”

  老茂一听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儿子一直都是又内向又怕事的孩子,老师说东他不敢往西,跟陌生人说话都脸红,只会一心一意好好学习,咋就蹦出这么个可怕的念头来呢?

  老茂问他想杀谁,为什么想杀,小茂咬着牙说:“我想杀我们宿舍的那几个同学!他们老是看不起我,嫌我穷,笑我是农村仔,动不动就拿我开玩笑!经常要我给他们洗衣服,本来说好洗一次给多少钱的,可洗好后又不给钱了。还有更可恨的,我喜欢班上的一个女孩,在日记里写上喜欢她的心里话。他们不但偷看了,还在我床上撒了尿,在日记本里留言说要我照照自己的模样……”

  因为小时得了小儿麻痹症,小茂的一条腿瘸了。为此,小茂从小到大没少受别人的冷眼和欺负。老茂知道儿子的辛酸,可一个人又怎么能跟社会作对呢?所以老茂从来都只教育他要自强自立,忍辱负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儿子冒出这个念头,肯定是心理压抑得太厉害了才爆发出来的。老茂知道此时再说这类话肯定没用,可又不知道怎么劝儿子好,只得不停地说千万别做傻事,千万别做傻事,没想刚说了几句,手机里就传来断线的嘟嘟声,再拨打小茂的手机时,提示已经关机。你说碰上这样的事,老茂他能不急吗?

  老茂当下离开店子,打的就朝儿子的学校飞奔而去,一路上还直嫌司机开得慢。司机只好把车开得像世界飞车大赛似的。到学校,找到与儿子同宿舍的几个同学一问,都说不知道小茂去了哪里。

  老茂急得浑身直冒冷汗。儿子现在不见踪影,手机又关机,怎么办呢?老茂想到了报警,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迹象表明儿子杀了人,一旦报了警,儿子要杀人的可怕念头就要暴露,以后他还怎么做人呀!想来想去,老茂决定找找再说。

  在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找一个人,显然是大海捞针。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老茂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转,每走一步就东张西望一下,一直走到天黑,连长得像小茂的人都没看到。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老茂又出了门。一上午过去,老茂累得迈不开步了,就在公园边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刚坐下,忽然手机响了,一看竟然是儿子的号码!一按接听键,就传来儿子熟悉的声音:“爹,你在哪里?”

  老茂的眼泪马上就流了下来,哭着说:“我在到处找你啊!小茂,你在哪,千万别做傻事啊!”

  小茂说:“爹,我到咱店里来了!本来我想来看您一眼后,就回去杀人的,可现在你放心,我不杀人了!明天我就回去上课!”

  老茂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儿子为什么突然放弃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但也不好再问,只连声说好。

  没想小茂却问道:“爹,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杀人了吗?”

  老茂说想啊,你说。

  小茂说:“我刚才到这里时,突然听见满城都是鞭炮声,比过大年还热闹,可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为啥人人都放鞭炮呢?我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天一个杀人犯被枪毙了,人们才放的。我就想,假如我杀了人,被枪毙时,他们除了放鞭炮庆祝,又有谁会知道我心里受过的委屈,有谁会去想我为什么会杀人?要是那样,我死得值吗?所以我不能杀人,我应当好好地活着,活得比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更好才对……”

  老茂张着嘴巴愣愣地听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老茂亲自把小茂送回了学校,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蔡老板,把三千块钱还给他。

  两眼红肿的蔡老板没接钱,说:“我知道卖鞭炮的人是谁,但我不会追究任何人。我也想通了,我儿子这是罪有应得,这钱,就当我做点善事吧!”

  “不!”老茂真诚地对蔡老板说,“我不知道你儿子为什么杀人,但我想,一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他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应该反省一下,他的堕落,我们有没有责任 ……”

  从那天起,每当城里有人被枪毙,老茂就关上店门,在店门前挂出牌子:“今日盘点,停止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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