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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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红莺是个聋子。

  是个聋子妓女。

  姿色身段儿都不佳,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待见她。

  这样的一个姐儿,老鸨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好歹,给她一口饭吃吧。

  就用木板给她铺了一张床──那木板,在灶间放好多年了,烟熏火燎的。

  倒极爱干净,红莺一边擦,一边看老鸨。

  老鸨根本不拿正眼觑她一下。

  嘁,什么东西呀,也敢挑三拣四?

  红莺却找了个锯子把那木板给锯了。锯成三段儿,左挑右挑,选了中间的一段儿,安上四根弦子,横抹竖拣,蟹行鸾鸣,其音竟媚而不俗脆而不激。

  当时就有一个嫖客过来了。

  嫖客叫李莫,早年落魄时,也在戏园子里待过,自然是懂行的。

  在门外听了一宿。

  第二天,老鸨起来,看见了他,唬得不行,口中连连念佛,说爷喜欢何不早说,我让我闺女到你房里弹去。

  李莫摇摇头说你不懂,这么好的音乐只能这样听,否则,就是亵渎了它。

  说得一本正经的。

  老鸨说那您就常来呀。

  也不能常来,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配听这样的音乐呀?十天半月的听这么一回,就已经折寿了。

  红莺连个字也不认识,平时,也没多少机会看别人摆弄个月琴呀琵琶呀什么的,纯粹是兴之所至,弄个声响,好打发一下时间罢了,她能知道个好坏?

  再说,她自己也听不见呀。

  李莫说好就好在这里。听不见,她就不会在意别人的评价,也不会刻意表现技巧,甚至,连天籁也不屑模仿。

  它是天籁中的天籁呀──因为,它比天籁多了一份人的情感。

  十天半月的来听这么一回也好,因为他李莫是什么人呀?他李莫说了这样的话,在清江浦,也就算是跟所有的爷们打了关照,秦月楼,还不被踏破了门槛?

  身价一下子就抬高了。

  高得吓人。

  红莺呢,还是那样弹她的四根弦,横抹竖拣,蟹行鸾鸣。

  有人就要包她了。

  秦月楼的妓女,谁不愿意被人包呢?被人包下,至少有好一阵子不愁吃饭穿衣了呀。

  要包她的人不是李莫。

  是比李莫更有钱的一个主儿,姓严,叫严安之。

  顺顺当当地就包下了。

  严安之看看她的四根弦,笑笑说都说你的四根弦弹得如何好,你弹一个我听听。

  当然,是连说带比划的。

  就明白了,也知道是自己的恩人——妓女,来的,可不都是她的恩人么?

  就弹了。

  咿咿呀呀地响。

  好好好,今后,你就弹给我一个人听吧。

  临走,扔下一把银子。

  别人就没机会听红莺的四根弦了。

  传得就更神了。

  后来的一件事,闹得整个清江浦都不安稳了。

  是清江浦新来的一个县令,叫汪源清。

  一个喜欢听曲子的县令。

  想听听红莺的四根弦儿。

  托人把这个意思传给严安之,严安之哪里买他的账呀?

  过去的清江浦盐商,财力大得吓人,哪里会把外来的一个县令放在眼里?

  汪源清笑笑,也没说什么。

  都被人家包下来了,他能说什么呢?

  就在盐河里查到一船私盐。

  是严安之的。

  严安之传话过来,让红莺到县衙去弹四根弦。

  汪源清不听,汪源清说我什么没听过呀,非要听那四根弦?

  严安之就笑了,严安之说难道我又在乎那一船盐?

  红莺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让她回去?

  这样,不丢了爷的脸吗?

  那就让她在街上弹吧,他汪源清看不上,难道,爷还当个宝?

  清清冷冷的街上,响起了红莺的四根弦。

  雨夜里听去,就觉得那四根弦跟着流淌的音乐一起发亮。

  红莺,就笼罩在淡紫的光晕里。

  三天三夜,红莺的手指头流血了,眼睛也瞎了。

  音乐还在不停地飘来。

  是我害了你呀,如果不是我说了那样的话,你哪会遭这样的罪呀?

  那时,李莫刚刚从南京回来。

  李莫说你跟我走吧。

  李莫的船停在南清河的御码头。

  上了船,红莺捧出血迹斑斑的四根弦。

  每根弦,都细心地抚摸一遍。

  就有音乐在水面晃动。

  红莺就扑下了河。

  剩下那闪闪晃动的音乐,在李莫的耳边一遍遍地回响。

  选自《小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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