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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爱看戏，尤其喜欢河北梆子。因为我家乡就在燕赵腹地，河北梆子在此兴盛一时，几乎人人会哼唱，村村有戏班。河北梆子唱腔有着独特的风格特点，唱腔高亢、激越、慷慨、悲忍，听来能使人有热耳酸心，痛快淋漓之感。尤其武生，除了唱功之外，尤重做功，如《观阵》中的秦琼，当王周陪同他观阵的时候，表演上运用了兴足齐眉(朝天镫)、单腿行走(探海)、斜跨回望(回头望月)等繁难的工架身段，表现秦琼所处的险境和激愤的心情。而我爷爷最喜欢的就是武生。
一次，马镇过庙会，请了大戏班子要大唱七天戏。三里五乡的都去看，把台下挤个水泄不通。卖吃的、卖喝的、卖玩意儿的都往那儿聚，爷爷那年才十四岁，卖水果为生，也挑着担子走了十几里把摊儿支在了戏台下，生意果然好!只是晚上回不了家，就和一帮赶大车的汉子挤在一个大车店的大通铺上。
戏班子里有一个名角儿，是个武生，二十多岁儿，正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长得是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唇若涂丹，化上戏装，那叫一个俊。身手也好，在台上连打一百单八个旋风腿，翻六十六个空心跟头，连口大气都不带喘，武艺也高，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在台上是步步生威，招招见彩。唱功也佳，唱起来真有“力”道，高亢激越、音韵铿锵、声如裂帛，响遏行云。爷爷爱看武戏，对小武生崇拜至极，常因看小武生入了迷连水果被偷走都不知道。
一天，戏演罢了，台下人也都散了，爷爷也准备收拾起摊子回店里歇息，一个年轻人叫道：“嗳，还有新鲜水果吗?”爷爷定睛一看，呀，不得了，小武生来光顾自己的水果摊子了。爷爷激动得拿起一个雪花梨就让小武生尝尝。小武生咔嚓一嘴，呸，吐了，连大半个梨也扔在地上。“这梨不鲜了，我自己找找看，卖的是什么玩竟儿。”一边说，一边东翻西拣，拿个苹果咬一口，一扔，说太酸；拿个桃子咬一口，又一扔，说太软。把各种水果尝了个遍，也没他中意的，连一个小毛杏都没买就扬长而去。
爷爷刚才只顾激动了，直到小武生走远了才醒过神来，看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摊子，瞅瞅一地狼藉的水果，心疼得不行，一个个拣到筐里挑回了大车店。
店里的赶车汉子们今天都没有出车，正围坐在炕上打牌。见爷爷愁眉苦脸含着泪花进来，都问“怎么啦?”爷爷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汉子们一听就炸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一个唱戏的，有点名气就不知道自个姓什么了。
一帮人呼啦啦跳下炕来，拽过自己赶车的大鞭子拉上爷爷就奔戏台子去了。到了后台，小武生正在外边刷牙，看见爷爷和一帮杀气腾腾的汉子，脸立马就白了，连口都没漱带一嘴白沫子“噌”就窜进了后台。戏班头赶紧出来又赔礼又道歉，最后还拿出几块大洋让大家喝顿酒儿消消气儿。可汉子们不要钱，不依不饶的非得让小武生出来说个明白，否则就把戏台子给拆了。最后，小武生只好哆嗦着出来给大伙儿磕了个头，汉子们才算罢休。回到大车店，汉子们每人凑了点钱给爷爷，算是弥补损失。汉子们说：不为钱，为的就是这口气。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不能平白无故的让人欺负了。
此事传开，小武生在戏台上再出场，观众就感觉他扮演的角色没了原来的豪爽、质朴和正义，纷纷喊倒好将他哄下台去。说来也怪，尽管后来小武生卖力地演，戏班头尽力地捧，观众却再也不认了。没办法，小武生只好改行去演丑角。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看来这里面还真有些道理。
选自《新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