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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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7年

城里人喝茶,那茶当然是指茶叶茶,不放茶叶是不能叫做茶的。乡下就不同了,白开水也叫茶,若是在水里加进少许的大米,再烧开,那就不是白开水了,乡下人叫做米茶。

  在我小的时候,米茶是我们家最高档的茶了。平时是喝不上米茶的,只有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回到了家里,母亲才烧一次米茶,让全家每人喝上一碗。

  记得有一天晚上,父亲从县城一回到家,母亲就高兴地说,今晚烧米茶喝!说着就从袖筒般细小的米袋里抓出两把米来,放进大半锅的水里。我们围坐在锅台前,看母亲往锅灶里添柴,从灶里冒出的火苗,映红了全家人的笑脸。

  这时候的火苗是最有诗意的了,诗人丁可专门为火苗写过一首诗,那诗中的火苗就和我眼前的一样生动,一样温暖。不过,我们的心思不在这儿,急性的二姐一会儿一遍掀起锅盖,用勺子捞出几粒米来,端到火苗前,看那米熟了没有。这时,母亲总是笑着说,不要急,不要急嘛,再掀开锅盖那米的香味就跑光了。

  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父亲就讲故事给我们听,还教我们背唐诗。我最初会背的唐诗中,有一句叫做“粒粒皆辛苦”,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

  母亲专注烧锅,讲到诗文她几乎插不上嘴,只是偶尔说一句“一滴汗水一粒大米”之类的大白话。待到一个米粒快要裂成三瓣时,母亲才掀开锅盖,让满屋的热气、香气直往鼻孔里钻。

  母亲为我们每人盛一碗米茶放在锅台上。表面看上去,每碗都是一样的,若仔细看下去,就会发现给父亲盛的那碗米粒稍多一点儿,给我的那碗也是,她自己的那碗米粒最少,几乎连碗底都没有盖严,但她喝得滋溜滋溜的,比谁都香。

  我喝茶是假,吃米是真。我用筷子在碗里不停地捞着,捞着,仿佛要捞出一碗白白的米饭来。父亲看我这样爱吃米,就把自己碗里的茶先喝了,将剩下的米粒倒给我吃。

  我吃剩下的茶只有一小口,米粒也只有一两粒,那是我用筷子扒了几次都没有扒进嘴里去的,就被我剩在了碗底。父亲端起我的茶碗,把剩下的茶和那一两粒米全都喝进了肚里,还用力地抿了抿嘴唇,仿佛帮我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我抬头一看,全家的茶碗都是粒米不见,我的脸立马就红了,比火苗映得还要红,还要烫。父亲只是摸了一下我的头,和蔼地笑着。姐姐们却不肯放过我,一个接一个地说“粒粒皆辛苦,粒粒皆辛苦”,这不明明是说我不懂“粒粒皆辛苦”吗?

  从那以后,谁也休想在我的茶碗里找到吃剩下的米粒了。后来,我们家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米茶变成了米稀饭,米稀饭又变成了米干饭,我的碗里总是吃得一粒不剩。参加工作后,我吃过食堂,赴过宴席,也经常参与好友们的聚会,有谁见过我的碗里有吃剩下的米粒?

  没有,一粒都没有。那米茶里的米粒每餐都在提醒我:一粒都不能剩下!

  (地址:江苏省睢宁县睢城镇石土庙241号 邮编:22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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