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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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喝酒该用什么容器?我一直以为我很明白,至少,在听了大姑的故事以前我认为自己是明白的。

  大姑是个大大咧咧的人,高挑的个子,略胖的身子看起来一点都不细致,尤其是笑起来,“哈哈哈”的,一口牙都露出来了。大姑家就她一个人。听人说,大姑年轻时“魔怔”上了一个男人,所以到现在也不嫁。

  大姑家有不少红酒,我不懂酒,但看得出来都是好酒。琥珀一样的颜色,在细长细长的瓶子里,不动声色地酝酿着芬芳的气息。可是我从来看不到大姑喝,她也不给我喝。

  我一直以为,大姑只是喜欢收藏红酒。看起来粗糙的大姑,也不像是能够品味优雅红酒的人。

  直到有一天,我第一次留在大姑家过夜。两个人一起吃过晚饭,大姑拿出一小袋花生米,放在桌子上。我没有在意,躲进卧室玩游戏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路过餐厅时发现,大姑竟然在喝酒。她用来盛酒的,是一个平常的、经常用来吃饭喝汤的碗。碗旁边放着的,是大姑珍藏的红酒。优雅的红酒,和矮墩墩并不精致的饭碗,看起来怎么也不搭调。可是,大姑却很自然地端起碗喝一口酒,然后捏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喝酒时的大姑,和平时看起来判若两人。浓眉大眼笼罩在柔和的灯光下,配上微微荡漾着笑容的脸庞,竟然呈现出平时少见的妩媚。

  看着大姑的酒碗,我纳闷了:“大姑,你怎么用碗喝红酒?”

  大姑笑了:“怎么不能用碗喝红酒?”

  “多没情调!”我嘟囔着。

  “傻孩子,情调不在于用什么东西盛酒,而在于喝酒的人。情调在人心里。”

  大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她认识那个男人的时候,男人已经不年轻了,可大姑还年轻。年轻的大姑比现在瘦,比现在俊,笑起来爽朗好看。大姑喜欢那个男人,喜欢得张扬又含蓄。下班时,一定要磨蹭到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经过她的办公室,走出单位,她才会下班。每次只要有男人出现的场合,她一定会出现,坐得远远的,从人群的缝隙中看着那个男人,为男人偶尔扫过来的目光和偶尔与自己擦身而过时说的一句话激动不已。

  仅此而已。男人已经结过婚了,而且,很快就要到另一个城市工作了。临走时,同事们为男人送行。颇有酒量的大姑故意喝多了,磨着男人送她回家。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任性。男人没有拒绝。

  送大姑到楼上后,大姑的酒就醒了。她看着男人说:“我请你喝酒,为你送行!”

  酒是好酒。可一向粗心的大姑,却忘记了准备两个好杯子。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正在大姑沮丧的时候,男人拿着两个碗,微笑着放到了桌上。

  那天晚上,大姑和那个男人用碗,喝了不知多少红酒。下酒菜,就是一袋花生米。

  大姑说,她从未喝过如此醇美浓郁的红酒,也从未吃过如此香甜可口的花生米。

  在月光下,大姑与男人聊着天,眼睛看着对方,眼里只有对方。那一晚,他们没说一个“爱”字,他们说的,都是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家常话、公司趣闻、同事搞怪的事,还有男人和大姑这些年一起工作时的情景……

  说到后来,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们就一碗一碗地品着红酒。用碗喝酒的男人,依然优雅得如同十九世纪的贵族。

  大姑向我叙述那一晚的场景时,脸上沉醉的表情,美丽得让我不忍多看。

  “后来呢?”

  “后来?”大姑笑了,“后来他走了呗!”

  “你就是因为他……”我有些结巴。

  大姑摇摇头,把已经喝空的酒瓶依然用木塞塞好,说:“我只是想找个无论喝什么酒、用什么喝酒,都能把酒喝出情调的男人,结果……”大姑“哈哈”一笑,“就找到现在。”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来:“那个男人现在呢?”

  “不知道。他走了以后,我没再打听过他的消息。”洗干净刚才盛过红酒的碗,大姑淡然地把碗放在应该放的位置,第二天继续用它吃饭。

  喝酒该用什么容器?我一直以为我很明白。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貌似优雅地用手指捏着杯柄,熟练地晃动着杯中血色红酒时,这么“正确”的动作在我看来却矫情无比。忍不住,我又想起了用碗喝红酒的大姑。

  选自《沧州日报》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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