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内地(续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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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6年

题记我曾经想起别人说过的一句话:“因为你的思想,已经抚摸过她美丽的身体。”

  我从前说过,我喜欢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写一些陌生的故事;而这部小说,却是我在熟悉的地方写出的熟悉的生活,

  也许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但却有我的思想;

  

  四十三

  

  天气有些反常,往年“秋老虎”拖不了几天,而今年似乎没有一点肯离去的样子。街道两边的树,连叶子也不闪动一下,中秋时卖月饼的商人,连吆喝声都没有了。

  人也是晕头转向,想做些什么呢?有时诗子看着街头无精打彩的出租车,就难受了, 自己还不就是这样,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原地踏步。

  连多子、胖子,都张罗着去开酒店,说明人心浮动,暗香盈袖。

  而商报呢,真的让它滑下去?

  现在呢,已经到了一个尖锋时刻,他要么强行停止李外率人到处拉赞助;要么由广告部统起来,将赞助费纳入广告部。听办公室张主任说,准备来江市采访的记者廖廖无几。

  可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完全打乱了诗子的设想。市政府一名副秘书长来商报宣布:诗子被抽调到郊县去蹲点扶贫半年,商报日常工作由李外主持。

  宣布完毕后,副秘书长拉了拉诗子的衣角,诗子和副秘书长的私交不错,他一拉衣角,诗于就心钡柙会,问人找了个静的地方坐下来。

  “从来没有派一把手去扶贫的。”副秘书长说。

  “是不是马厢要调我走?”诗子已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股热浪在天门盖前来回流动:“我就不信,无缘无故就要踹了我?”

  “冷静些。”副秘书长有些严肃起来,他毕竟是代表组织上来宣布的,而不是来征求意见的,性质不同。

  “老兄,你以为我真的稀罕商报老总这个位置?有没有搞错?呵呵呵。”诗子突然用笑来袭击,诗兴大发。他真的没把商报总编看得太重,他只觉得他是做一份事业,而现在,有人不需要他做事业,他有些暗自伤心。

  你也不要大不当一回事了。”副秘书长把嘴凑近诗子的耳朵:“已经有人告到马厢那里去了,说有个女人送了你一只手机。”

  “天啊。”诗子当场崩溃,居然有人打主意打到虹虹送他的这部手机上来,看来,灵魂也是可以拿来做文章的。

  如果当初让办公室用公款买一部手机,倒无可厚非,因为是工作需要;而虹虹赠送给他的一份情物,倒引发了是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诗子,你先看看再说吧。”副秘书长看诗子文人气息太浓了,就起身告辞了。

  诗子没有挽留副秘书长吃饭,按惯例应当吃个饭,但诗子不喜欢按惯例办事。

  所以虹虹就说他不适宜在官场混。

  诗子没想多表达些什么,副秘书长一下楼,他就在办公室伸了个懒腰。这几天太困了,老是被一些伤筋动骨的事左右。

  他只想到了抽烟,他关上办公室的大门,接连抽了几支,他把几个烟头撮合在一起,看了看,然后决定去找马厢。

  他在马厢的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碰见了副秘书长。

  “咦,你怎么来了?”副秘书长大惑不解。

  “我怎么来了?我来朝拜呀。麻烦老兄最后帮我一次忙,我想见马厢。”

  “好吧。”副秘书长转身去了马厢办公室。

  诗子焦虑地在走廊上等待,有几个小秘书在走廊上走来走去,脚步轻盈地踩在地板上,生怕踩死了一只蚂蚁。

  这几个秘书都和诗子点过头。想想当初自己也就是这样当秘书当过来的呀,诗子晃悠起来。

  一会儿,副秘书长不自然地走出来:“马厢副市长说,没空。”

  “是么?”强烈的失望笼罩着诗子,他傻乎乎地望着副秘书长。

  “没办法,下次吧。”副秘书长双肩一耸,到了他这个级别可以优雅一些,不必和小秘书一样,害怕踩死蚂蚁。

  “谢谢了。”诗子用力握过副秘书长的手后,就走了,他感觉这里不是他呆的地方。

  回到商报,这种感觉依然没有退烧,商报是不是也不是我呆的地方?我这是怎么啦?诗子开始下意识地翻着一些必须带下乡去的物品。

  可是他从包里翻出来了虹虹送给他的手机,这个手机已伴随他近一年了。

  他饱含深情地拿出一叠餐巾纸,将手机全身擦了一下。

  这部手机依然小巧,依然新鲜,好像昨天才买来。只可惜当初的包装盒不知放哪去了。

  诗子拿着手机下楼了,到了广告部。这是他第二次来广告部,因为广告部一切顺利,基本上虹虹能够担纲主演。

  “什么风啊,会把你吹到广告部来。”虹虹恰好就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发呆。

  “我……”诗子欲言又止,但他却依依不舍地抚摸着那部手机。

  “你什么呀?”虹虹也有些漫不经心。

  诗子把全部目光集中到了手机上。

  “你老傻乎乎地看手机干么?是不是又有哪个妹妹给你发了短信啊?”

  “没什么,我特意过来把手机还给你,感谢用你手机快一年了。”

  “要换手机,是么?”

  “……”

  “你换好了。”虹虹一把从诗子手里抢过手机,羞涩伴随着郁闷涌入心头。

  如果诗子和虹虹解释一些什么,可能会好些。可偏偏诗子固执到什么都不愿解释,便转身走了。

  虹虹看见诗子渐去的背影,不能自持。她根本不相信这个男人今天会游离她的目光之外。

  曾经以身相许的男人啊,今天却让她看不懂。

  曾经是两个人的故事,怎么变得千头万绪呢?

  可是,今天我怎么一点眼泪也没有?虹虹用手擦擦脸,脸上干巴巴的,好像很沉静。

  那部手机正躺在虹虹的办公桌上。一部手机,演绎出多情的一幕话剧。

  诗子将手机送还给虹虹,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但这节骨眼上,他还是决定送还给她,不管怎么说,都认了。

  真正将手机还给了虹虹,诗子就后悔了。他知道肯定伤了虹虹的心,也许,再也没有了情真意切,没有了现代情感,没有了可以与之诉说的伙伴。所以,当他再一步一步往七楼走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以前有人说他白头发多了,他不以为然。

  即使偶尔照下镜子,看见镜中的他暮色纵深,他也未曾恐惧过。

  只是今天,说不清怎么就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快到五楼时,诗子想回头去与虹虹解释一下,他略微在五楼站着犹豫了一下,但好像看见水水在往上走,于是,他就放弃了这个的机会。

  回到办公室,他倒在他那张靠背椅上。

  这一天如一年,他从古人说的“度日如年”中,体会到了时光的真实一页。

  最近,某某大楼上有个男人跳楼自杀,据说是为了某某女人。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为情自杀,可以让这个没有新鲜内容的内陆城市,叽叽喳喳地议论十多天,真的,像菜场的买卖叫声一样,足见内地生活多么单调。

  由这个菜场的吵闹声,诗子想到了此时此刻的自己。反反复复地想着自己的何去何从,就像菜场的叫卖声差不多了。

  诗子不愿再想了,在这个世界上,离开任何人,地球都照样地转。

  第二天,诗子没去商报上班。

  大刀打电话给他,说李外要主持召开编委会,问诗子怎么办。

  真是急不可待啊,诗子冷笑了一下:“他要开让他开。”

  自己商报的总编帽子还没摘呢,看他急成猴样。不过诗子还是不放心,用手机和大刀取得了联系:“凡是涉及到人事、财务等事项,你不要表态。”

  “知道了;”大刀毕竟见过一些风波;

  

  四十四

  

  就在这一天,“胖子菜美食府”开张了。仿佛做新郎一样,多子西装革履,一表人才地站在酒楼前,不断地抱拳作揖。源源不断地有食客前来捧场,使他的嘴张得不亦乐平。

  在这个内陆城市,装修开张新店的天天有,这造就了一个错觉,好像一做生意就明火执仗地很赚钱。所以很奇怪,只要这个城市有沿街店面,许多市民哪怕打破头,都会挤进去买一片店面,呵呵。

  如今多子也算跻身于商人系列了,就像记者拿到了高级职称一样。因为在这条商业街上开张,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但只有多子自己清醒,他这只是在装酷。

  十万元钱已经扎进去了,所以多子急于开张,回收一些人情债,以支撑再次启动这个庙。

  同学、同事、亲戚,该来的都来了,就连和多子只有一面之缘的电视台记者小张,多子也厚着脸皮送了一张请柬过去。请柬就是罚款单, 比交警的罚款单还管用,谁叫这年头大家都要活命呢?

  可多子怎么也没想到,当客人快要散尽时,诗子出现在酒店。

  “诗总,你、你、你怎么来了?”

  “真不够意思啊,总是把我抛在一边。”诗子手里揣着一个红包,递给了多子。

  “怎么好意思呢?”

  “没事。”

  多子把胖子也叫来了,好在此时客人只零零星星,两人把诗子安排到一个小包厢。

  三个人坐在一起,倒无话可说。

  胖子叫服务员拎了六扎冷啤,端了几个小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提前打发沉默。

  心事就如同重重的山谷,压在三个男人面前,只有相对饮酒。

  “你们就准备开酒店过日子?”诗子和颜悦色地说。

  “过一天算一天吧。”多子闷头抽着烟。

  “凡事都有其内在的东西,可能有些事不适合我做,也不适合你们做。”诗子想到了自己,刚刚把商报弄成了一只烫手的山芋,可却被虹虹一针见血地指出,不适合在官场混,果然如此。

  而多子是个书生意气的人,在深得没底的生意场上,如果败下阵来又怎么办?

  “没事的,诗总。”多子拢了拢他的头发。

  “是啊,是啊。多子有办法的。”胖子一脸的阿弥陀佛,一大缸啤酒,他——口气喝个精光;

  前不久,诗子看到一份报纸上报道,一个北大的高才生做屠夫,看完之后,诗子还把这份报纸收藏起来了。面对他手下的两位得力记者开酒店,他也是于心不忍。

  “嘿嘿,我只是下班来看看。”胖子马上表态,在他老婆面前,他连这个也是不敢讲的。

  “没什么,过几天我就叫我女朋友来打理,我上班还是照常。”

  “还是那个在广东打工的?”

  “嗯。”多子——想起叶子,连脸上的毛孔都灿烂了,说句实话,他开这家酒店,意在为叶子回家创造一个平台, 省得一天到晚打工,还要看别人的眼色。

  哪怕苦些,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总比孤独要好。

  不知不觉间,六扎冷啤喝完了,胖子冲着服务员喊:“再拎六扎冷啤来。”

  “你们喝吧。”诗子起身走了。

  “今天诗总亲自来, 我是永生难忘。”多子有些面红耳赤地说,并一口气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送走诗子后,多子和胖子又重新坐到桌前厮杀。

  “我们继续喝。”胖子提议。

  “喝,我就不相信这六扎冷啤喝不完。”

  “兄弟,我可告诉你,这个酒店只能给我争面子,不能给我丢面子,我可是身家性命都在这了。”

  “兄弟,你也放心,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十万块钱给你挣回来。”

  “嗯,那就喝。”胖子嗜酒如命,那夜,多子也不知哪儿来的情绪,两个人天翻地覆地猛灌啤酒。

  当喝到第二十四扎冷啤时,服务员终于感觉不对劲,冲进门一看,胖子竟不醒人事地卧在地上,而多子也不见了。

  服务员一下子慌了神,七嘴八舌,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领班比较沉着,她指示四个男服务生把胖子抬到出租车上,送去医院,其他的人去找多子,

  那夜.胖子送到医院后,吊了几瓶盐水,就慢慢恢复了。

  而多子,是一个男生去卫生间解手时,才发现多子醉倒在了卫生间,手里还握着一个酒杯,放在了自己的嘴边,幽默死了。

  第二天,江市就满城风雨,传颂着胖子“醉卧沙场君莫笑”、多子醉卧“好汉坡”的动人故事。两个人喝了二十四扎冷啤,荒唐极了,但却打破了江市人喝啤酒的记录,

  由于那晚诗子也参与了喝酒的缘故,紧接着,又有诗子的盛传,说他去向不明,在商报取而代之的是李外。

  诗子自己也很清楚,只要马厢一被宣布是新市长,李外可能也就要成为商报的新一轮总编。

  恐怕这也不是空穴来风了,只是李外才刚刚把副总编的位置坐热,又接着当总编,是不是坐直升飞机,太快了吧?

  反正这年头,好多事没了规矩,你能看懂,就算不错了。

  当多子上班,被这些消息搞得后脑勺都疼时,他偏偏不信这个邪,去诗子办公室要问个究竟,可是诗子办公室怎么也敲不应。

  多子当即蔫了,他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两眼冒火。

  “你怎么啦?”房子好心移过来半个头,问他。

  “天要下雨了,娘要嫁人了。”

  “你说什么呀?”

  “我什么也没说。”多子公然躺在椅子上,把两只脚搁在办公桌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如果李外真的做了总编,肯定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以前曾经和他顶过牛。在多子看来,李外除了会挖商报的墙角外,他还会做什么?

  “你别这样,等会领导过来看见,多不好。”房子友情提醒。

  “看见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开除我,正好让我最后一次挥师南下,呵呵呵。”多子反而把嗓子提高了八度。

  “好呀好呀,你南下,我也跟着。”一说起南下,她就想起了广州,那个令人情迷意乱的广州啊。房子忘乎所以地跳起来,并拍着手,像极了幼儿园的小朋友。

  由于整个办公大厅都是相通的,没有间隔的屏风,所以一听多子说南下,就有很多人围过来。这些天,有关诗子和李外的微妙变化,大伙儿早已有所耳闻,多子此时一句话,一点就燃了。

  看见大伙儿都围过来,多子越来越激动了,他冲动地说:“愿意和我结伴南下的,请举手。”

  “听说南边好几家报社在招人。”房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凑合着,反正怎么痛快怎么好。

  “呵呵,光说不练啊?怎么没人举手?”多子继续嚷着。

  “好热闹嘛。”不知何时起,李外来了,他的后面站着水水,水水此时就像个管家婆,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多子个人这样认为。

  众人大惊失色,迅速各就各位。

  而多子依然如故,一脸的不屑。

  “多子,你要走是不是?可以,决不阻拦你。”李外继而抬起头,用手四处点着说:“你们如果哪个想走,我一个都不留,听清了么?”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你这是以什么口吻说话?”多子不服气地站出来,他觉得他应该站出来,是时候了。

  “什么口吻,以总编的口吻,怎么啦?”

  “在别人眼里,你也许是个总编,可在我眼里,你连个记者都不是,呵呵呵。”多子把话一扔,提起包,就狂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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