裱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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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8年

汴梁城乃书画名城,文人墨客齐聚,能写会画者云集。有人做过统计,仅国家级的书画家就有数百人之众。
  書画繁盛,催生了另一个产业的兴旺,那就是装裱业。汴梁城的御街、书店街都零散分布着一些古色古香的装裱店,最集中的地方是南京巷,一街两行,门挨门,店挨店,全是搞装裱的,走进去,纸香墨香,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装裱字画是传统手艺,裱画也裱字。这些年,书展多,画展也多,加之字画收藏市场火爆,装裱业就比较兴隆。传统装裱手艺工序多,耗时长,利润低,所以不少装裱店顺势而为,置办了机器,都改成了机裱,省时省力来得快,多挣了不少票子。
  也有固守传统手艺的装裱师,不为所动,坚持手工装裱字画,南京巷墨祥轩装裱店的装裱师谭玉璋,就是其中之一。
  谭家装裱乃祖传手艺,传到谭玉璋这一代险些断代失传,所以他格外珍惜,坚决不搞机器装裱。谭玉璋认为,书画艺术工业化,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懂书画的人都知道,一幅完美的作品,三分书画七分装裱,道出了装裱之于书画作品的意义。装裱书画,程序复杂烦琐,讲究颇多,对装裱师傅的综合素养也要求极高。一幅书画装裱下来,要经过制浆、托心、托染、镶嵌、裁边、料串、配背、覆画、磨画、配杆、扎带等诸多工序,装裱者心要静,气要匀,身要正。装裱出的字画镶口匀细,平整光洁,柔软协调,乃为上品。这样的作品,展挂平整大方,画面光滑柔韧,手触厚薄适度,收卷灵动自如。
  说起来,装裱书画也是个良心活儿,需童叟无欺,智愚同待。谭玉璋当年跟父亲学艺时,就常听父亲唠叨爷爷做装裱师傅时的一件事。那天,爷爷接待一个来装裱字画的人,是省府前街的厨子麻六。麻六说:“谭师傅,我在大南门租了一个门脸儿,开了个香辣虾菜馆。昨晚我在家里翻腾,找到了一张画虾的图,求您给装裱一下,挂在我的菜馆里,好招徕顾客。”爷爷展开一看,立时怔了一下:这是一幅齐白石的《墨虾》,看那虾的形态,活泼、灵敏、机警,有生命力。这水中之虾,线条有虚有实、简略得宜、似柔实刚、似断实连、直中有曲、乱中有序,似在嬉戏游动,触须也似动非动,表现出强烈的灵性和透视感。爷爷看罢,问麻六:“此画从何而来?”麻六拍了半天胖头,说是他在省府做厨子的时候,从省主席的办公室顺出来的。爷爷临摹画虾多年,知道这是齐白石的真迹,只是麻六不识货,不知这幅画的珍贵。说好价钱,定好日子,爷爷送走了麻六。回屋,爷爷再次展画欣赏,一再感叹好画明珠暗投。凭爷爷画虾的水平,他完全能模仿个八九分的像,不懂行的人根本看不出来。爷爷端赏一阵儿后,依照装裱工艺,依次进行,并如期把装裱好的《墨虾》交给了麻六。后来,爷爷说起这事儿,承认当初有些心动,但他心里牢记着谭氏装裱的祖训,没做出有辱祖上的事情来。
  回过头来,咱还说如今的装裱师傅谭玉璋。谭玉璋学会书画装裱手艺后,还能画,善写意,工篆刻,属多面手。装裱之余,刻刻画画,自得其乐。
  菊香满城的一个秋日,墨祥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谭玉璋认得,原来也是搞装裱的,叫秦岭。秦岭曾在南京巷开有装裱店,最先改了机裱,后又去了南方,专事倒腾字画,发了一些财。
  谭玉璋看见秦岭进来,忙迎过去,寒暄道:“是哪阵风把秦老弟给吹来了,让小店蓬荜生辉。”秦岭呵呵一笑,回答说:“是南国惠风呗。谭哥,你真该跟我去南方走一趟,开开眼界,窝在这里,亏了你这把手艺。”谭玉璋说:“我是个散淡之人,跟不上你的节奏,去了会是个累赘,还是老实待在这南京巷吧,心里头踏实。”
  抿了一口茶后,秦岭对谭玉璋说:“谭哥,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跟你谈个哥儿俩一块发财的买卖,不知你可有兴趣。”“是何买卖,说来听听。”谭玉璋问道。秦岭把头伸过来,压低声音说:“名画揭裱,一幅多变。”
  懂行的人都知道,这装裱有原裱和揭裱之分。原裱是初次装裱的书画,揭裱是重裱已经裱过的书画。揭裱最难,非一般裱技所能为。善揭裱者,一幅裱过的旧画,可揭出数层,再经加工做旧,裱成数幅画作,一幅变成多幅,且真伪难辨,在黑市出手后可获暴利。这也是装裱业的作伪术之一。谭玉璋学过揭裱,但都是原画重裱。从不搞一幅多揭多裱。
  秦岭前些日子拍到一批名人字画,立时想到了作伪,无奈自己揭裱技艺不精,猛然就想起了谭玉璋,知他是汴梁城的揭裱高手,就打“飞的”一路赶来,并许诺与谭玉璋五五分成。
  谭玉璋弄明白来由,婉言相拒,说:“多谢老弟信任,我虽善揭裱,但从未试过一幅多揭,如今老眼昏花,更是不敢接手,损坏了你的名画,我砸锅卖铁也赔不起你呀。”
  秦岭见谭玉璋不愿合作,悻悻而去。
  月余,几名警察闯进南京巷墨祥轩,亮证执法,调查一桩书画作伪诈骗案。警察说,有人报案,称花大价钱买到了揭裱作伪的名人书画,卷轴上标有“汴梁谭氏装裱”字样。
  谭玉璋看罢,自知遭人陷害,那人是谁,他也心知肚明。他对警察说:“这作伪书画并非谭氏装裱所为,你若想破案,我可提供一些线索。这些年,为保谭氏装裱的清白,我一是坚守,二是自证。谭氏装裱留有落款,但不在卷轴之上,而在画轴夹层钤印,不信,可拿给你们看。”
  警察看过钤印后,对谭玉璋的说法深信不疑,一抬头,又看到了装裱店悬挂的谭家祖训匾额,上书:不欺客,不作伪,不贪财。
  几名警察一起向谭玉璋敬了个礼,然后匆匆而去。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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