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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幾块厚厚的云层，把几处最亮的星星遮住了，地面黯淡无光。夜已深，到处一片死寂；只有更夫的梆子声远去，还在若有若无地响着：梆梆，梆梆。一阵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轰轰，轰轰。到雍府大门，车声停了。雍纠喷着满嘴酒气，回到府邸。卧室里透出朦胧的光亮，妻子祭氏还没有睡，正在等他。
祭氏乃郑国大臣祭足之女，相貌美丽，闻名于郑国，当年王公贵族子弟多为之着迷，她也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可是父亲祭足，为了跟宋国国君做一桩政治交易，把自己嫁给了宋国来的雍纠，这让她哀婉欲绝。但祭氏是个孝顺的女子，从小服从父母之命，就把自己的苦楚吞进肚子里，嫁给了雍纠；并每天强颜欢笑，做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来。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
雍纠进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祭氏见了，慌忙走上前来，扶住雍纠，口中埋怨道：“又喝酒了？每次叫你少喝一点，总是不听。瞧瞧，连路都走不稳了。”雍纠不做声，任由祭氏扶着，墩到床沿。待雍纠稳了，祭氏忙去倒了杯水，递到雍纠嘴边。雍纠也不接，只是张开嘴巴，让祭氏灌了下去。喝完，抖抖索索，从兜里掏出一方绢子，擦了擦口角，想揣回去。却不料手软，手是揣回去了，绢子却掉在地上。
灯下可见绢子上绣了一只麒麟。这是王官里专用的。
祭氏问道：“跟国君饮酒了？”雍纠喘了口气道：“与高渠弥饮酒。”高渠弥乃朝中大臣。祭氏不再言语，服侍雍纠洗漱宽衣。为雍纠盖被子的时候，祭氏又道：“晚上国君派人来过，找你有事。”雍纠眼睛闭着，摆摆手道：“我跟国君一直在一起，国君不，不可能派人找我。”沉默半晌，听雍纠微微响起鼾声，祭氏推了推雍纠：“夫君，明日国君派你的事情，千万别忘了！”雍纠翻了个身，含含糊糊道：“哪能呢，岳丈明日出东郊，抚慰灾民，我在城门口，为他设宴饯行呢。”祭氏还想再跟丈夫说话，可是任她如何呼唤，丈夫只顾呼呼大唾。
残烛如豆，渐渐就要熄了。窗外忽然响起更鼓的声音，梆梆，梆梆。一只乌鸦被惊醒，“呀”地一声，“唰唰”地扑闪着翅膀，从巢里弹出来，飞向远处去了。黑暗中，祭氏彻夜未眠。
院里的大树上，叶子的轮廓渐渐清晰。天亮了。祭氏推了雍纠几下，边推边喊。雍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睛里一片仓皇的神色。“嗯？我是在哪里呀？”祭氏又好气又好笑：“还能在哪里？在自己家里呗。你看你喝成什么样子了！”说着，服侍雍纠起床。一边说道：“昨天下午，妈妈派人来，说她被毒蛇咬伤了，要我赶快回去看看。”雍纠眉头一皱，说道：“毒蛇咬伤是个急症啊，你怎么不马上赶回去？哎，不对呀，府中哪有毒蛇呢？”祭氏道：“府中有毒蛇没有，我也不知道。你不在家，我想等你到家，跟你说了再回。谁想你喝得酩酊大醉，跟你说什么，你都含含糊糊，瞎说八道，我就不好走了，才等到今天。”雍纠感动得握住妻子的手：“真是个好老婆！你别顾我了，赶快回去吧。”祭氏迟疑道：“那你今天的事情……”雍纠警觉地问道：“今天的事情！什么事情？”祭氏笑了起来：“你看你，还没有醒酒吧？今天你公休吗？没公休就是有事情嘛。”雍纠松了一口气，略显轻松地笑了一下：“公务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好消息的！”祭氏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走啦。”
一只乌鸦躁动地在树上蹦来蹦去，大概是昨夜被惊醒的那只吧。祭氏也顾不得细看，叫上两个侍女，命车夫套上马车，轰轰地出了大门。
父亲祭足的的府邸就在城里，跟雍府相距不远，一会儿就到了。祭府大门大开着，车夫直接把车子赶进院子里。车夫猛地一拉车闸，车子停下了。祭氏跳下车，冲进母亲的卧室。祭母刚刚起床，正在梳洗。一见女儿直闯进来，大吃一惊：“你怎么回来了？我们没去接你！”言下露出责怪之意。祭氏有点气急，接过侍女端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喘了口气，盯住妈妈的眼睛看：“妈妈，有个问题想问你，父亲和丈夫谁更亲近呢？”祭母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旋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道：“一样亲。”祭氏追问道：“那么谁更亲近一点呢？”祭母转过眼睛，打量着女儿：“你这是怎么啦？要问谁更亲，当然是父亲，因为父亲只有一个，丈夫嘛，女人嫁给谁，谁不是丈夫呢？”祭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有回应母亲的目光，眼睛望天，自顾自地说道：“父亲在吗？我要去见他。”祭母道：“他今天要到东郊抚慰灾民，正准备走呢。”祭氏不说话，扭头走出祭母的卧室。祭母望着女儿的背影嘀咕道：“这孩子今天怎么了？神神道道的。”
辰时，京城东门外，雍纠摆下的宴席已经就绪。宴会的主客，前往东郊抚慰灾民的祭足，带着一彪人马，一溜战车，从京城迤逦出来。烟尘高高扬起，把城门挡住半边。祭足来到主桌前。主人兼女婿雍纠，捧起一大杯酒，献给祭足，高喊：“祝岳父大人长寿安康！”祭足面带笑容，接过酒杯，却没有端到口边，而是向地面一浇。嘶嘶嘶嘶，地面发出一阵异响，火星四溅，腾起一阵烟雾。“哈哈哈哈！”祭足发出一阵狂笑，“给我拿下！”一群士兵一拥而上，擒住雍纠，砍下头来，将尸体挂到了树上。祭足又命士兵四处搜索，把隐藏在暗处的国君伏兵，杀得七零八落。
郑国都城里，有人把消息报告了国君郑厉公。郑厉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和老婆打招呼，就喊上几个侍卫，从马圈里拉出几匹马来，逃出王宫，从小路奔蔡国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