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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是一个帝王一生最荣耀的事。然而，唐德宗李适从继位的第一天起，就一直高兴不起来。后宫按惯例张罗着在全国为他选秀，被他冷冷地拒之一旁。不仅如此，他还下令统计后宫里被闲置的宫娥婢女，将她们全部遣散，放归原籍。
他孤寂、落寞，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他的灵魂感到愉悦和宽慰。
皇帝的行为震动朝廷，他不近女色、不贵珍奇、不猎犬马、不喜歌舞，亦不像其父代宗皇帝那样痴迷佛道。偌大的宫廷，千万种享受，世间凡尘中的一切他一样都不向往，他到底想干什么？
事实上，谁也猜不出他此时的所想所思。他一直在惦记着一个人，一个被誉为茶神的高人──陸羽。
时光倒回十年前。那时，他时常陪伴着病榻中的父皇。从小跟随父皇出生入死，他渴望了解人生路上所遇见的一切：这人世间是否真有快乐可言？他问父皇是否感受过快乐。
父皇看了他一眼，告诉他说：“有，但仅有三日！”这快乐如此短暂，只有三天！是父皇的登基日还是大婚日或者是他求佛问道的某个日子？他独自沉入遐思。父皇迟迟又说出了几个字：“自从遇见陆羽，吾做了三日之神仙也！”
父皇的话让他吃惊不小。他万万没想到，父皇就那么容易满足，一个只会斟茶泡茶的陆羽竞让他终生牢记。
父皇又沉默良久，说：“饮过陆羽所泡之茶，身心轻盈得如同在云间飘浮，可他一心向茶，无心为官，朕苦留不得，成了朕心中的一大憾事。”
这何尝不是德宗李适多年来心中的一件憾事呢！
自从父皇驾崩后，德宗李适一直将陆羽记在心头，心中暗暗打主意，怎样才能让陆羽回到朝廷，为国效力。他坚信，在这风雨飘摇的岁月，只有陆羽能引导他走上一条快乐的人间大道。他的心随着驰骋的白马飞临华夏九州的名山大川之上去了。父皇临终的眼神指望着他能找到那个叫陆羽的人。和他见上一面，哪怕能饮上他烹的一杯茶，做一回半日神仙他也心甘。
德宗皇帝开始委派大臣追寻陆羽下落，却都纷纷无功而返。
德宗的忍耐终有限度，他颁布了捉拿陆羽的逮捕令。
德宗继位的第八年春，宰相贾耽奉命寻觅陆羽足迹。一番转山转水之后，学富五车、见识多广的贾耽为皇帝上奏了一份调查书简：
陆羽，湖北人氏。天生貌丑，见弃于父母，被龙盖寺智积禅师收养。长至七岁，陆羽便为寺院提水打杂，为师父跑小脚，闲暇之余，课经用心。他酷爱文化，开始自学，向师父同伴请教，研习汉字、辞赋。
陆羽相貌虽丑，但天资聪颖，凡见过的汉字，过目不忘。
陆羽九岁开始为师父斟茶泡茶，师父将从山中采来的一种植物叶片放在锅里炒熟，说：此植物名为茶，茶之为饮，发乎神龙氏，并告诉他说神龙有个水晶肚子，由外可观察食物在胃肠中蠕动的情形。当他品茶时，发现茶在肠里到处流动，翻来覆去，竟把肠胃洗涤得干干净净，因此神龙称这类植物为“茶”。
陆羽听了，备觉好奇，顿感自然之妙，从此对茶喜爱有加，便默默独自体会茶之精妙所在。不知不觉间，陆羽长大。十六岁，陆羽性格中不羁的一面完全暴露出来，师父劝他皈依佛门，但他却不愿削发为僧，成为终生以古庙木鱼为伴的佛徒，他毅然而决绝地向师父辞别。
众人不解，纷纷指责他忘恩负义，师父说：“我养他八年，他侍奉我八年，足矣！”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陆羽揖别而去，从此江湖巷里，名山大川，任意驰骋。江湖中，他结识众多当下名士并与之一起出游，品茶鉴水，谈诗论文，终日觅道寻贤，终得大法。
陆羽一直研究茶的品种与特性。他尝遍各地的名水和名茶，常亲身攀葛附藤，深入产地，采茶制茶，他嗜茶如命，除了茶，对身外任何事毫无兴趣。据说，他吸引天地之精华，已经长成了一棵树，一棵苍老的茶树，走在林间，让人难以分清他是树还是人。
李适听后，沉思良久，将目光从窗外缓缓收回，垂下。他想，他悬赏追踪名士陆羽八年，不得踪迹，今日想来，终是不得其法，亦是自己失察之结果。他招了招手，示意侍女为他斟上一杯泸州陈酿御酒，说：“这是朕所饮的最后一杯酒，从今日起，朕不再饮酒，改为饮茶。”
德宗皇帝随即撤销天下九州捉拿陆羽的逮捕令并赐封陆羽为太子文学，官至三品。
陆羽最终也没有回到朝廷，而世间却流传开了一本名为《茶经》的著述。说来也怪，德宗皇帝最终却找到了高兴之法、之事──收茶叶税，真的很有一套呢。
选自《小说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