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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疯狂地奔跑，似一匹脱缰的野马奔跑。
脚上像拴了两颗铅球，双腿也酸疼到要胀裂了，但还是要奔跑，向远方奔跑。
“等等……”
我冲列车员喊，使尽最后一丝气力，一个箭步扎进车厢里，我刚坐到座位上，列车就开动起来了。
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我解开扣子，大口地吐着气。真的一点也不夸张，再晚十秒钟，我就赶不上车了。
我不禁怨恨起那个乞丐，那个在火车站广场顶着一头糟乱头发，非拦住我要钱的乞丐，如果不是他的胡搅蛮缠，我至少能空出三分钟的时间。
三分钟啊！现在想想，三分钟也是那般地宝贵。
坐了一会儿，气息渐次变得平静，浑身的汗渍也趋于挥干。我四下张望了，才注意到整个车厢空荡荡的，就我和坐在我身旁的人，我们两个乘客。
那是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看不到正脸，正跷着腿，低着头，阅读着他手里的一本书。也不知道那是本什么书，想来能够让男人如此聚精会神地看的，一定是本好书。我不忍打扰他。
漂亮的列车员推着小吃车过来，我买了瓶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半瓶。
“累坏了吧？”我正咽着水，男人突然说话了。
男人依旧保持着阅读的状态，如果不是整节车厢只有我们两个乘客，我一定会想一想说话的是不是他。
“嗯！差点误了车。”我举着水，回了男人一句，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口。
“你这样喝水是很危险的，平常也不注意吗？”男人不再看书了，而是把书合起来，侧着身盯着我。
我总算看清男人的容貌了，国字脸，粗壮的眉毛像是用笔勾勒过的一样，微卷的络腮胡子十分浓密……
不知为什么，我竟有一种与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有，要不是有个乞丐跟我胡搅蛮缠，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一提那个乞丐，我又有些恼怒了。我咬着牙，使劲地扭着瓶盖，瓶身都开始变形了，发出咔咔的声音。
“哦？那是怎样的一个乞丐？”男人随手摘下了鸭舌帽，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像管不住的孩子一样瞬间跑了出来。
我大吃一惊。
“你你你……你不就是那个……”
“不不，我不是那个……”
“我……我的意思是，你……你是个乞丐？”
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体面又斯文的男人竟然也是个乞丐。我有意往座位边上挪了挪，恨不得这张座椅有一公里长。
男人笑了笑说：“这就奇怪了，你是从哪里判断出我是个乞丐的？我的头发吗？”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我……”
我有些糊涂了，没有立即接他的话，而是从上到下仔细地端详着男人。
男人乍一看的确有着一头和火车站广场乞丐般糟乱的头发，但仔细一看，又明显不同，明显更加干净柔顺，像用筷子挑起的方便面一样。
他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朴素又不失高贵，不像我穿着的这件，本来还能看得过去，经过刚才那一阵死命的奔跑后，又是褶皱又是隐约可见的汗渍留下的痕迹。
有意思的是，他竟然穿了条大裤衩，一条布满花纹的鲜艳的大裤衩，乌黑而稠密的腿毛一目了然，怪不得刚才买水的时候，那个漂亮的列车员会不时朝这边张望。
遗憾的是，我无法看清他穿着怎样的一双鞋，事实上这正是我最想看一看的。但无奈，他把脚塞到前面的座椅下面去了，看起来像没有脚。
“看够了吗？发现什么没？”男人蓦地问我。
我回过神来，摇着头。
“这就对了，实话告诉你，我本身是名艺术家。但不知怎么了，就被他們抓到这列车上来了。”
男人突然咧着嘴问我。我吓了一跳。
“什……什么，你说什么？抓？”
“对啊！你难道不知道？”
我皱着眉，大惑不解：“不知道啊！不会吧，我难道上错车了？”
男人不禁哈哈大笑了。
“兄弟，你真是太搞笑了！老实说，你不会是他们安排来陪我解闷的吧？这么一辆特殊的列车──恐怖专列──专门往远方输送精神病人的，你难道不知道？作为一名艺术家，我反正是很好奇，你说这恐怖二字是在说精神病人恐怖呢，还是在说远方恐怖呢？”
“我……”
此刻，我已无暇顾及男人说的话了。汗水又浸透了我的后背，我惊恐地思考着“恐怖专列”这四个字，一口气把剩余的水喝干，但这并不能使我平静。
我也不敢再看男人了，迅速站起来向门口冲去。那个漂亮的列车员正推着小吃车过来，我一个趔趄没刹住脚，跟她撞到了一起。冷不丁地，碰到什么了，我感到一阵针扎般地痛。
“姑……姑娘，咱……咱这趟列车是不是专门载精神病人的？是不是所谓的恐怖专列？还……还有，那边……那边那个蓬着头发的男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没想到列车员看着我，扑哧笑了。
“您……您没事吧？您是那位只差十几秒就误车的乘客吧？是不是跑得太急太累，出现幻觉了，要不您洗把脸？”
列车员摇着头笑了笑，推着小吃车往车厢里去了。我顺着她的背影，惊奇地发现车厢里原来已坐满了人了，哪里空荡荡啊，哪里又有什么蓬着头发的男人？
我摸了摸头，脑子里像被格式化了一样，一片空白。幻觉？难道我真的出现幻觉了？
洗手池就在眼前，我趴在水龙头前狠劲地洗了把脸。
洗完脸，抬起头，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蓬着头，微卷的络腮胡子十分浓密，粗壮的眉毛像是用笔勾勒过的一样，水正顺着脸颊缓缓淌下……
啊，我是多久没过照镜子了！
选自《小说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