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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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8年

20世纪60年代末,我在西北的农村插队,那里有一个治沙林场,我在那个林场当了几年林业工人。林场的每顿饭都是一碗小米和盐腌的沙葱,没一点儿油水。林场的老职工家家户户都养鸡,时不时煮个鸡蛋解馋。我也学着在自己住的场部办公室院子里垒了个鸡窝。鸡不用喂食,和别人家一样放养,只需每天早起放出,晚上圈回即可。
  好不容易有了鸡蛋吃,谁知狐狸冲着我的鸡来了。一天早上,我见窝门前散落许多五瓣梅花状的爪印,不好,狐狸来过了。果然鸡窝的门开了一条缝儿,清点后发现鸡窝里少了一只鸡。
  这下,我便与孤狸结了仇,就借护林之名到林子里寻找它们。我画了一张分布图,方圆几十里的林区被划成几十个小方块,搜索一个划掉一个,我就不信找不到狐狸。谁知连十分之一的地方都没搜索完,忽然刮起了大风,一夜之间整个沙漠林带变得混沌不堪,我做的那些标志早被刮得无影无踪了。我只好消极防御,把鸡窝门堵得再严实些。
  谁知没过几天,鸡窝里的鸡又少了两只。尽管我十分不愿意杀掉母鸡,但总比都喂了狐狸好,我把剩下的几只鸡都宰掉,炖了吃掉。
  炖鸡的滋味回味了好些日子,三只鸡拖拖拉拉吃了很长时间。一天,林场拉水的老驴不知怎么突然死了。沙漠地带水是生命线,驴死后虽不至于断水,但总会有很多不方便。可大家都像过年一样高兴,剥驴皮,割驴肉,剁驴骨头,忙得兴高采烈,根本没人考虑明天的水怎么拉回来。
  第二天去护林,我挑了一块最好的驴肉放到挎包里,走向了林带深处。有了驴肉陪伴,我的情绪比哪一天都好。
  忽然,从对面沙梁上蹒跚着下来一只狐狸。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越来越近,狐狸也看到了我,但并不躲避,一步一陷地向我走来,到了我所在的沙丘下,它停住不动了。风吹起了它那蓬松细软的狐毛,黄里透着红,两只眼露着凶光,看样子是一只雄狐。
  我与这只狐狸对视着,并未主动进攻,对峙了几分钟,忽见它猛地转过身子,一蹿一蹿地爬上了沙丘,其间不时地回头张望。我觉得奇怪,回身一看,啊,我的黄挎包不见了,那里有我的驴肉。原来一只稍小的红毛狐狸用嘴叼着我的包,侧着身子从沙丘下往上飞快地跑着。在离我有三四百米远的一座沙丘上,两只狐狸欢快地撕咬着,戏耍着分享我没舍得吃的驴肉。我咽了几口唾沫,冲着它们大骂……
  有一天晚上,在睡觉时,我听到爪子挠门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又是几下,我悄悄下了床。打开门一看,什么也没有,往远处寻找,见场部大门口蹲着一只公狐狸。它跑来干什么?我心里不禁一阵发毛。
  “呜……哇……”突然,从涝池那边传来像婴儿的哭啼声,在这深夜荒漠中格外刺耳。我把宿舍的镐把握在手里,警觉地走到涝池边上,见里面最下层的土台上来回奔跑着另一只狐狸,是那只母的。它几次跳起来想爬到第二层台上,都是稍差那么一点点,只抓得土块“哗啦哗啦”往下掉,那只公狐狸在离我十几步远的地方低头冲池下的母狐狸叫着。
  我顺着涝池东北角上的抽水铁管慢慢往下出溜。心想,这次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谁知,还没等我出溜到最下一层,只听“嗖”的一声,有两只爪子搭在了我的后脖颈上,没等我做出反应,狐狸两只后爪在我腰上一蹬,那只母狐已跃上了第二层土台,它又猛蹿了几次,再跃上第三層,就可以逃脱了。
  可是,母狐一次比一次跳得低,最后实在蹦不动了,“呼呼”地喘着气,无力地趴了下来。
  我慢慢蹭过去,猛地一跳,抓住了母狐的一只爪子,然后把它举过头顶。这只狐狸肯定明白了我的打算,挣扎了几下无效,便哀号起来。
  因为举高了,月光正照着它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乞怜,而是一种宁死不屈。我的手忽然感到了它的肚子一阵蠕动,我不觉一惊,这是一只怀了胎的母狐。它是为了肚子里的小狐狸才来找水喝──陷入绝境的。
  我有些可怜它了,把母狐绕在了脖子上,它老老实实地蜷曲起来,我顺着抽水铁管往上爬。到了涝池顶上,它轻轻地跳了下来,那只公狐忙跑过来,围着它转了几圈,不时地冲我龇龇牙。
  过了一会儿,母狐恢复了体力,浑身一抖,在公狐的簇拥下往沙漠深处去了。
  一年后,因为回乡指标的事情,我连夜出发,步行到县上去争取。当时,我拿上些干粮,挑了一根合手的镐把,就着星光出发了。
  沙漠里常有当地人挖下捉黄羊、野骆驼的陷阱,有的陷阱两三年也陷不住个猎物,而为防止人误入陷阱的标志早被大风刮没了,像我这样深更半夜的行走是很危险的。
  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已走到沙漠中部,再走一半儿,就会走出沙漠了。正走着,我只觉身子往后一仰,“咕咚”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一屁股坐在了摸不到四边的陷阱里。
  陷阱深有一丈多,阱口依稀可以望见天空中一眨一眨的星星,等回过神儿来,我开始害怕了。
  我向陷阱的四壁摸去,四壁是柳条编的护墙,柳条有拇指粗细,我根本抓挠不动。我试着往上跳,直到跳出一身大汗,还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最后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忽然,洞口映出一对尖尖翘起的小耳朵,啊,是那对狐狸来了,公狐低声地吠起来,在与我打招呼呢。我站起身向它们招手,公狐伸进头闻了闻,估计是从气味上分辨出了我,腰一躬,跳到了我的肩上。我忙把它抱到了怀里,它伸出舌头在我脸上轻轻舔着,我的眼泪早已成串地流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我摸黑从书包里取出纸笔,在纸上写了“救命”两个大大的字,签上我的名字。我把写好的字条塞进帽子里,示意狐狸把帽子叼起来,然后把狐狸托出洞口。
  迷迷糊糊之中,我在陷阱里睡着了。一阵狗叫声把我从昏睡中吵醒,此时天已大亮。上面有人问:“坑里有人吗?”我一听是老巩头的声音,忙答道:“有,老巩大哥,是我呀!”老巩头笑了:“你怎么陷到这阱里了?”随着话音,一根粗麻绳从洞口垂了下来。
  原来老巩早上起床的时候,见我宿舍门前地上扔着我的帽子,他捡起来翻出了我写的字条,忙向场长报告我出事了。不久,他们就寻到了我走向沙漠的脚印……
  选自《绝妙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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