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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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8年

他注意这个小区已经十几天了。小区没有物业,没有保安,没有监控。一排排的旧式连体别墅,楼龄有十几年了。十几年前这个小区可是鼎鼎有名,只有机关单位的人才能住进来。如今小区的住户成杂牌军了。
  他特别关注小区里那个长着一对鼠眼的小个子男人,戴块金表,开着奥迪,每天早晨七点钟准时送儿子上学,晚上五点半钟拉着儿子回来。他厌恶这种裹着臭皮囊表面光鲜的男人。回想当年,如果不是妈妈跟着那个也长着一对鼠眼有几个臭钱的男人跑了,爸爸也不能一病不起离他而去,他也不会辍学,之后被诱骗走上这条吃黑饭的路。那个对他解囊相助的“夜老大”原来是个“飞檐走壁”的夜猫,那一身本事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顺理成章地做了“夜老大”的徒弟,以他的灵性.很快成了业内高手。
  太阳西下,晚风习习。他在小区边的一个小吃店买了晚餐,吃完站在路边想白天观察好的攀爬路线。这时,一位老人吃力地摇动轮椅代步车缓慢前行。他想他可以帮一下的,就走上前说:“我帮您吧!您去哪?”老人说:“这个小区十五栋。谢谢你呀,年轻人。”他说:“不用谢。”他推着老人进入了小区,一直将老人送到门口。老人再次表示感谢,他也再次说:“不用谢。”
  他转身走向小区里的浴池。他有多日没泡澡了。他喜欢泡澡,喜欢和不相识的人赤条条地躺在水池里,那么放松,那么惬意。就像小时候,妈妈为他单独准备一个大浴盆洗澡,他钻进大浴盆里就不爱出来。小时候的美好时光常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浴池里弥漫着热腾腾的雾气,他感到有些气短,就从大水池里出来,走向休息间。他裹一条浴巾躺下,闭眼休息。这个浴池凌晨两点才关门,他要在这里睡上几个小时。
  接近两点时,他坐起来穿上衣服,走出浴池,走向白天锁定的目标。
  他隐蔽在一个楼角,拿出准备好的工具,通过卫生间那个小窗顺利地攀爬进去。借着月光,他看到男人的皮兜就在门口的衣挂上。这时,儿子在睡梦中哭了,喊着:“妈妈──妈妈──我想妈妈,妈妈回来吧。”听到这声音,他鼻子有点酸。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在梦里追妈妈。男人醒了,拍着儿子说:“儿子好好睡,我们不想她了,她不值得我们想。”他听着,眼泪涌了出来,这正是当年他躺在爸爸身旁,爸爸对他说的话。
  男人一直拍着儿子,慢慢的就听到了男人粗粗的鼾声。他犹豫了一分钟,因为同病相怜。可是同病相怜不当饭吃,他还是走向那个皮兜。之后又猫步走向另一间卧室,翻找可能藏钱的地方。他打开衣柜的门,用那只亮如电灯的手电筒向里照。突然,他发现衣柜里有一个单格,里面只挂着一件米色风衣。风衣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展直挺。他觉得这件风衣特别眼熟,不由得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秋夜,正是他妈妈回家很晚的那段时日,他披着风衣出去找妈妈。
  那年他十七岁,长得人高马大,也有了些胆量。夜色里,他发现前边跑着的一个人突然跌倒没再起来。他跑过去仔细一看,不是妈妈,是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男人。男人已经晕过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抱起了男人赶往医院。男人几乎是裸身,只穿了件小裤头。在医院明亮的灯光下,他才看到男人是被烧伤了,伤势严重。医院里陆续送来许多烧伤患者,原来是一家工厂的宿舍着火了。男人被放在一张病床上,大夫为他做检查。他看着裸身的男人,将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下来,盖在男人身上,之后走出医院。
  十几年过去了,这件风衣还保管得这么好,放在这么华贵的衣柜里一尘不染。他突然觉得脸热辣辣的,火烧火燎般。他迅速地关好柜门,消失在夜色里。
  他赶到火车站,立刻买好去北方的车票。他的家在北方,他纯真的童年在北方,他要回到北方做最初的自己。
  選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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