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青色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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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8年

工地离住处,有很长一段路程,老磨他们需要坐公交车回去。
  傍晚,收工之后,累了一天,满身都是泥灰和臭汗,老磨他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喝喝水抽抽烟。没有立马动身回去,一方面是喘息片刻,另一方面呢,老磨他们是在等大傻。
  大傻,真名叫于大厦,喊来喊去,老磨他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于大傻。大傻跟老磨他们不一样,每次收了工,立即跑到水龙头前,脱掉工作服,将浑身上下仔细地冲洗干净,然后从带来的包里,取出一套西服,换上,再把脏工作服,裹上塑料袋,塞进那个包里。
  那西服,是藏青色的,大傻来到这个城市打工,刚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就上街买了这套西服。有时候,老磨他们在旁边,冷眼看着大傻在那里瞎折腾,就觉得这大傻,真是个大傻,浪包,穷烧!
  等大傻换洗完毕,老磨他们才站起来,一块儿往回走。这景象有些独特,一群脏了吧唧的民工队伍里,走着一位身穿干净而笔挺西服的人,很是不协调,同时,也让大傻显得很另类,很不合群。
  回去的时候,正碰到下班晚高峰,公交车上异常拥擠,但只要老磨他们—上来,人群立马闪开条道,让他们过去,毕竟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衣服与泥灰和汗水亲密接触。这个时候,车上绝对没有空座位,但老磨自有办法,他来到一个座位旁,站住,随着车的晃动,身体与坐着的乘客,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在泥灰和汗味的骚扰下,终于,那位皱着眉头、捂着鼻子的乘客,忍无可忍,狠狠瞪了老磨一眼,起身离开,老磨赶紧一屁股拍到座位上去。
  这一招,老磨屡试不爽。有时,他刚坐下,身边的乘客也被熏跑了,老磨立马兴奋起来,大声招呼同伴:“来来……这里有空位。”
  这时候,一身西服的大傻,则静静地融合在人群中,用不屑的目光看着老磨,他最讨厌的,就是老磨这个拙劣的表演。
  对这套西服,大傻很爱惜,不穿的时候,就仔细地熨烫好,挂在自己的铺位上,因此,这套藏青色的西服,总是保持着笔挺而整洁的状态。
  节假日不干活时,老磨他们喜欢逛逛街,穿着也很随意,有的干脆就穿着皱巴巴的工作服。大傻则不同,必须换上西服,才出门。这样一来,大傻就很醒目,在一行人中,很有些众星捧月的样子。似乎他是红花,老磨他们是绿叶,或者说,他是鹤,而老磨他们则是鸡群。
  这令老磨他们非常不舒服,就与大傻拉开了距离。
  一次,老磨斜着眼睛,说:“大傻,穷烧个啥哩?瞧把你能的,穿上西服你还是农民工,变不成城里人!”
  大傻不服气,说:“穿干净点不好吗?农民工就应该是脏兮兮、臭烘烘的形象吗?那是犯贱!”
  大傻又说:“挤公交时,你看人家那厌烦的目光,我都替你脸红。”
  这话,噎得老磨直翻白眼,一愣一愣的。于是,老磨他们就恨恨地决定,必须收拾—下大傻。
  这天,收了工,冲洗完毕,大傻却发现那个装着西服的包不见了。大傻急了,遍地翻找,可横竖找不到。
  老磨他们坐在地上,喝水抽烟,冷眼看着大傻忙活,偷偷地笑。
  过了许久,满头大汗的大傻,仍然四处寻找那个包。
  老磨喊:“大傻,别找了,再不回天就黑啦。”
  又有人喊:“大傻,你那西服,长翅膀飞啦。”
  大傻不听,光着膀子依然在工地上乱跑,执着地寻找。老磨他们说:“真是个大傻熊!”就撇下大傻,先走了。
  当老磨他们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大傻已躺在了手术台上。在寻找西服时,楼顶一截钢筋松动,倏地掉下来,从大傻的左肩膀插进去,从腰部穿透出来……
  老磨他们怔怔地守在手术室外,彻底傻了。
  过了很久,大傻才被推出来,仍处在昏迷之中。老磨哭了,冲上前去,喊:“大傻,不穿那西服,你他娘的能死啊?!”
  第二天,老磨他们来到工地,从一堆水泥里,挖出那个装着西服的包。它,已经变成了个水泥疙瘩,半晌,他们都没说话。
  许多天,老磨他们都像丢了魂儿,蔫着脸,闷头干活,那件藏青色的西服,总是在眼前晃动、晃动……
  一个月后,大傻出院了,但需要回家继续休养。那天,老磨他们专程上街,精心挑选,给大傻买了套藏青色的西服,送了过去。
  大傻走后,老磨他们每人也都买了套西服,藏青色的,像大傻一样,收工后,冲洗干净,换上西服,再去挤公交车。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乘客们的目光,很平和,丝毫没有了厌恶、敌意和距离,能同这个城市的人们亲密地挤在一起,坐一程车,这感觉,真不赖!
  于是,老磨就给大傻打电话,
  他说:“于大厦,现在咋样?”
  老磨说:“于大厦,养好了赶紧回来吧,我们等着你。”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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