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爱孙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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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8年

我小学的语文老师叫孙建军。孙老师是民办老师,个子不高,尖嘴猴腮,双肩还有点儿斜,怎么看也不像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因此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背地里叫他“孙猴子”。
  孙猴子二十六七了,还没成家,估计就是因为他的长相吧。另外孙猴子脾气不好,爱暴躁,动不动就想打人,我们班的女生尤其怕他。孙猴子发脾气时,脸上毫无表情,就那么冷漠地看着你,猛地扯你的耳朵,意思是你都听哪里去了?被他扯耳朵的同学疼极了,就在心里骂他,骂他活该讨不到媳妇,活该转不了公办。
  说起来,这孙猴子虽然只是民办教师,心性卻高傲,不但不和我们说笑,也不怎么和那些公办老师们说笑,总是独来独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高年级的同学说,孙猴子口琴吹得不错,在晚上,月影婆娑,那口琴声就分外摇曳动人。可我们不上晚自习,实在想不出一个土老帽能吹出什么花样来?
  孙猴子人特别,上课也特别,他教我们认字不是按课文和生字表来,往往是一组一组的,没学过的也会写出来,让我们比较着记。比如学一棵树的“棵”字,他会让同学们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木字旁的字都写到黑板上去,等同学们写得差不多了,他再补充几个,就是当天的作业。一个字三遍,第二天听写,不会的字再写三遍。再不会,放学后留下来写三遍。
  孙猴子的这套野路子,有很多公办老师不服气,去校长那里告状,说他不按教材备课,是误人子弟。可孙猴子带出来的班语文成绩还相当不错,校长也不好说什么,由他去。
  记得有一次,班里的几个差生把“买”和“卖”分不清楚,老是写错。孙猴子讲着讲着,发脾气了,大吼着说: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这“卖”字上的“十”字,就是你们家的“粮食”,有“粮食”才能“卖”,没“粮食”就只能“买”了,懂了吧。
  我们惊讶地听着他的解释,不是太懂。但事实是,这个办法确实管用,以后再没有同学分不清“买”“卖”了。
  还记得有年冬天,天刚下了雪,极冷,下课后同学们都缩着脖子窝在教室里,感叹着说:哇,好冷呀,冻死人了!孙猴子本来已经出了教室,突然返回来,站在讲台上很严肃地问:你们知道“冻死人”是什么意思吗?我们都不敢出声,看着他。他大手一挥,一字一字地说:“冻死人”──冻的是死人,活人是冻不死的,知道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们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谁先带头,呼啦一下全拥出了教室。
  我们唐光学校以前是座寺庙,新中国成立后改为校舍,房子大部分都破破烂烂,时不时地要修补。每年,老师和学生们都有义务劳动,挑土搬石头,忙得不亦乐乎。这个孙猴子,虽然身材矮小,挑土却是一把好手,也舍得出力气,可以一口气从沟里挑上来五十担土,不歇气。有次有位公办老师问孙猴子,你耐力怎么这么好呢?孙猴子说,我右肩斜,就是小时候挑水挑土压斜的,现在我改成左肩挑,压正了才好呢。
  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孙猴子开自己的玩笑。这个严厉的家伙,只要不板着脸,还算是个有趣的人。而且,他教书确实有一套,懂的知识比较多,比如,他说日本经济发达,为增加土地面积,种小麦时把土地推成山坡,种水稻时又平成水田。这样的知识准确与否且不说,让人听来很新奇。
  在孙猴子“歪理邪说”的熏陶下,我们这帮农村娃,还算有点儿见识。有次全县学校组织知识竞赛,我们班代表我们学校出战,本不抱太大希望,然而却过关斩将,最终拔得头筹,把县城的那些学校羞辱得够呛。孙猴子名气由此大振,不久就转成了公办老师。而且很快有了媳妇,是我们邻村的一位姑娘。长得不是很好看,然而皮肤白,样子文静,和孙老师走在一起就像是他的学生。
  也就是在那次知识竞赛的表彰会上,上台发言的孙猴子没有发言,而是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口琴,吹了一曲《欢乐女神》。这是我第一次听贝多芬的音乐。我敢说,那是我听过的最豪迈的音乐。我相信,大部分学生和老师都是第一次听这样的音乐,由一个其貌不扬的、乡下的民办老师吹奏出来……
  且看我们孙老师,他的两只大手有力地扣住口琴,几乎把口琴都覆盖了,双手飞快地滑动,腮帮子鼓着,似乎憋久了,要吹出他内心所有的能量。因为激动,因为要鼓气,他的“尖嘴猴腮”顿时成了堂堂的大方脸;再看他的神情,旁若无人,唯我为尊,动作优美,神情潇洒,简直就是明星──帅呆了!
  于是,我们送给了他另一个外号:孙悟空。
  选自《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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