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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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8年

枪声渐渐听不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过,有人抬着人撞进门。奶奶惊慌出屋,啊?伤兵!
  大娘,排长挂花儿了,叫您照顾,伤好了归队。
  大娘手指凑近伤兵鼻子,还有口气儿。快,抬西头小跨屋,别叫人看见!
  区长叫送堡垒户。大娘,给您包盐和几个药片儿。他们撂下就追部队去了。
  奶奶闩上门楼,关上门。掀开壶套,倒盅热水喂伤兵。伤兵不会张嘴,她抠开伤兵嘴硬灌,里一半外一半,好歹一盅水喂没了。
  奶奶擦伤兵嘴角,他眼稍稍睁了点缝儿,又闭上了。
  奶奶热盐水烫布,给他擦伤。盐水渍到伤口,疼得他浑身战栗,大汗淋漓。奶奶心疼得哆嗦,她边擦边掉泪,兄弟忍忍。伤兵疼得昏了过去……
  奶奶可是村上漂亮人儿,好看,利索,人见人夸的少妇。伤兵伤的地方很难听,奶奶也顾不了那么多啦。
  马颊河支队凌晨遭遇日伪下乡抢粮。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李支队命令桑谷华留下两班战士掩护转移。部队走后,你们边打边撤,到榆林头村西松林子集合。
  桑谷华指挥,机枪手榴弹一起上,打哑了敌人。
  日伪也是留了小股部队,大批的都朝据点跑去。
  桑谷华大喊一声,上刺刀!冲啊!扑向敌人。
  他连砍三个伪军,自己腹背受敌。刚砍掉鬼子一只胳膊,转身大刀片甩了个红色的弧,一颗头骨碌碌滚出去。他被两个敌人困住,多亏队员过来增援,掩护撤退,以很小的伤亡消灭了敌人。桑队长负伤多处。
  我、我、我活不、不了啦,嫂子。他说话有气无力,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我要能吃、吃、碗羊肉多好啊。
  桑队长声音气若游丝,奶奶还是听见了。
  奶奶喂的小山羊,指望它怀上变钱。她心一横,豁出去了,救命要紧。“咩咩”的羊叫声,惊醒了桑队长。
  桑队长后悔说吃羊肉了,这是嫂子的宝贝疙瘩啊!中午嫂子端来热腾腾的羊肉,那个香啊,钻鼻子。
  桑队长回忆,从北吃到南,从东吃到西,从乡下吃到城里,大小的酒店吃过无数,再也沒吃到过那么好吃的羊肉。
  吃羊肉。喝羊汤。桑队长竟奇迹般地活过来。养些时日,桑队长穿上奶奶做的鞋,背着奶奶蒸的菜窝窝找部队去。嫂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胜利了我回来看你。奶奶说,伤还没全好非要走。奶奶眼里含泪,扶着门框看他走远了。
  马颊河支队改编为冀南七分区二十四团。打败了日本鬼子。撵跑了蒋介石。桑队长战淮海、渡长江。全国解放,桑队长当了军分区司令员。
  工作间隙闲下来,桑司令想起了嫂子。他猛一拍头,哎呀!老嫂子咋样了?衣食父母呀!
  那年闹大饥荒,野菜树皮已吃光。
  桑司令由社队干部陪同,走进嫂子的小院儿。
  天还是那个天。
  地还是那片地。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
  老榆树还长在那儿。树皮剥了,成了白杆。
  老屋还是那座老屋。嫂子还是那个嫂子……她瘦得皮包骨头,白发飘散着遮住睑脸。双眼泪淅淅的,拄着棍子,站在那儿等待倒下吗?
  不!她挺立在贫瘠的土地上,苍凉而庄严,肃穆而神奇。
  白发苍苍的嫂子微睁着遥望苍天的眼睛。
  似呐喊的悲泣。
  似告别般迎接。
  她如一个饱经风霜,历尽沧桑,盼儿归的娘亲。
  默默地凝视着。
  是等待一个殷切的回归?
  她更像一尊沉默无言的圣母!在苍穹下以庄严的气势和无以言表的神韵,向天地洪荒回忆抗战的历史和亘古的命运。
  桑司令一看见老嫂子,心“咯噔”疼了一下。嫂子您老了。咱胜利了。你们舍生忘死地掩护我们,难道就图打败鬼子老蒋,建设新中国挨饿吗?!
  桑司令一进门,奶奶就认出来了:伤兵!
  嫂子,我是桑谷华。
  奶奶呆着脸没看他,她眼望着别处,啊?
  嫂子,我是桑谷华!扑通,桑司令给奶奶跪下了。
  我、我不认得你,不认得你。干部们帮腔,奶奶,这是你那年救的桑司令。
  队干部悄悄说,奶奶您都快饿毁了,咋不认他啊?他会帮助您。
  我知道,不能认他。认了怕他作难,给咱找粮食,犯纪律。
  救活他。当大官。怕是忘了受伤。你走吧。奶奶心里念叨。
  桑司令离去了。
  后来邮递员月月给奶奶送来9元汇款单……
  选自《常德民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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