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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光粼粼的夜里，玛农路过旧物箱时突然被撞到，他吓了一大跳，拉开距离一看，发现一个年轻人脸上挂着歉意。“非常不好意思，我叫晓菲，在47层工作。”对方说。
玛农和晓菲就这样认识了，晓菲还送给玛农一根手工雪茄。晓菲说：“这个味道好，可惜容易灭火。”
玛农和晓菲都是这座大厦里的程序员，整天跟代码和数字打交道。应该说，大厦里的程序员大多有自己的愿望，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他们没日没夜地工作着，将枯燥乏味、机械重复的劳动换成了数字化的E币。随着行市水涨船高，实现愿望的堤坝也越垒越高。晓菲送给玛农雪茄的一瞬间，玛农想到，晓菲大概也是个特例吧，他应该是没有愿望的，挣了钱就消费。
玛农把他的判断讲给晓菲，晓菲笑了，说：“我就是挣一个花俩的主儿，不像大楼里那些家伙，都有愿望……”你呢？玛农说我和大楼里的家伙不一样，我没有要实现的愿望。晓菲咯咯地笑，他说那你跟我是同类喽。玛农说我跟你也不一样，我从不花E币……我是说，我攒E币不是为了买愿望，当然，也不花E币。晓菲将鼻尖下的雪茄烟拿开，他说那你真是个特例。
玛农想了想说：“主要是，我不知道用它干什么。”
漫长的冬天来临了，玛农回到大厦时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他连忙跑进电梯间，仿佛那里的灯光还散发着温暖。
电梯上到47层，丁零一声提示音后，两扇门缓缓对开。玛农抻长脖子向外看了看，没有人叫电梯，不过，玛农听到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他有些好奇地走了出来，电梯门在他身后关闭了。接着，身后传来电梯移动的牵引声。
玛农回头看了看，又向楼道里看了看，本来他想再摁上行键，那个声音又若隐若现、游丝一般钻到玛农耳朵里。玛农没有拗过自己的好奇心，在昏暗的走廊里寻找起来。到了走廊尽头，玛农发现晓菲坐在窗台上。
“下雪了！”晓菲说。
玛农向窗外望了望，天空中并没有雪花，向下面看看，才看到房顶白色的积雪。
玛农说：“我听到了哭泣声，是你吗？”晓菲说：“让你见笑了，我也不想这样，可还是没忍住。”
于是，晓菲向玛农讲了他哭泣的原因。晓菲说其实他也有愿望，每到下雪的时候他就想起自己的愿望，发誓要拼命工作，攒够了E币去兑换愿望。“我的愿望是进到小璇的梦里，告诉她我真正的死因，她和那个世界对于我的死亡下的定论是错误的，我没有自绝于人民。还有，我爱她！……可惜，我没有常性，过几天就把自己的誓言忘了，贪吃、贪玩，一年又一年循环往复。”
玛农明白了，他说：“其实你和大厦里的家伙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你的定力差了些。”
“可是，我……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晓菲可怜兮兮地问。
玛农沉吟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玛农转身走了，他身后传来晓菲嘤嘤的哭泣。
玛农走到走廊拐角处，转回身来，大声对晓菲说：“我帮你一次……用我的E币吧！去见你的小璇！”
大概是下半夜，玛农觉得桌子边冷飕飕的，他侧头看了看，发现跪在椅子边的晓菲。“这么快就回来了？”玛农问。晓菲没说话，不停地给玛农叩首。
“不用客气。”玛农说，“我和你说过，我不知道怎么花那些E币，你实现了愿望就好。”
晓菲咧了咧嘴，小声说：“真对不起，我的愿望没实现。”
“可是，我已经给你足额兑换了。”
“不是你的问题，我已经上路了，可是到了小璇的家里……我被吓回来了。”
“都说人怕鬼，你怎么还怕人？”
晓菲说，我是个胆小鬼，胆子小是天性，跟是鬼是人没关系。
玛农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晓菲说：“这回我下定决心了，我一定好好工作，一个E币也不花，一定攒……”
玛农说：“你不用还我，那些E币是我送给你满足愿望的，不是借的。你攒够了E币，去实现你的愿望吧。”
晓菲说：“谢谢，不过，那可要十年八年的，不知道小璇是不是早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玛农沉默了，最后说了一句：“加油吧！”
转眼又一年过去，看到漫天飘飘扬扬的雪花，玛农突然想起了晓菲，想到晓菲他又刻意阻止自己去想，他觉得晓菲很麻烦，问题是“麻烦”在特定的环境里──在呆板、枯燥的日子里也成为一种意义。
玛农决定去找晓菲，找晓菲的代价不小，可能会让他从此口袋空空如也。
玛农和晓菲攀附在大厦的玻璃壁上，一边是深邃的苍穹，一边是万家灯火。风从身边滑过，发出轻微的啸音。
玛农说：“我找你是想再幫你一次。”晓菲说：“我都不好意思见你了，我做得不好，非常惭愧。”玛农说，不过，这次我不给你买愿望。我准备替你去实现愿望。
晓菲愣住了：“你替我去实现愿望？”
玛农说：“是啊，我充当信使，我进入小璇的梦里，把你要告诉她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转告她。”
晓菲说：“这样好，可是，小璇会相信吗？”
玛农说：“你要把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告诉我，这样她才会相信我。”
晓菲眼睛里含着泪水，他说：“也只能这样了，谢谢你！”
玛农用仅有的E币兑现了一次愿望，他被推送到穿越阴阳两界的通道，恍惚中进入到一个温暖的房间里，看到床上安详地躺着一个女人。
玛农刚要唤醒那个女人，发现那个女人不是晓菲的小璇，泪水立即模糊了他的双眼──他进入到了母亲的梦中。
选自《小说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