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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7年

只穿一件单衣的小水,满身潮湿地蜷在座位里,像一条冰面上的鱼,发抖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小水觉得这个秋天深不可测,长途客车像一艘驶入冰河的海盗船,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恐惧地哀鸣。车窗外,突然袭来的凄风冷雨,如同父亲留给她的忧伤。
  在中途车站,一个身穿苏格兰情调红格衫的男人上了车,后面跟着一个披男人外套的漂亮女人。男人把女人安顿在前面坐下,他向小水的空位走来。
  他强壮如熊的身体占领了小水半个座位,她凉透的胳膊碰到男人散发热量的身体时,没马上拿开。他瞪大眼睛,很专注地看着她。小水赶紧拉开距离,转头看向窗外。她为那些寒风中被劫走外套的树儿们忧伤着。
  男人很关切地问小水:“姑娘你在发抖,靠窗很冷吧?”
  小水抱紧身体,不知如何回答。坐在前排的女人扭过头,嗔怪地说:“我穿你的衣服,怎么還冷呢?”顺势用霸道的眼神望向小水──好像生怕这个女孩会抢走她什么。
  男人让女人把外套拉紧,安慰她:“忍一忍,一会儿就到了。”
  小水突然有些悲哀,她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需要一点儿热量来暖暖自己,哪怕只要一小会儿。她的心都要冻硬了,再这样下去,非感冒不可,她惧怕打针吃药。
  男人低声问小水:“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
  “不用了,谢谢。”小水僵得实在懒得动,再说,里外一样冷。
  男人不再说话,把全部重心移向椅背,双臂抱在胸前,闭上眼睛。
  小水用力抓紧胳膊,想止住落叶一样的抖动。
  男人的手臂突然滑过来,半压住她的肩。他好像睡着了。

  小水想抽出自己的胳膊。她认真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眉头微蹙,明朗的脸上浮出沧桑和疲惫。她突然不想打扰他片刻的安宁,任由那条强壮的手臂安心自由地停放。
  男人的手臂,恰如其分地封住了车窗缝隙强灌进来的风。
  坐在前排的女人不时扭过头,目光怪异地看着男人和小水。隔在中间的胖子以为备受她的关注,殷勤地搭讪,女人不想理会他,马上扭正身体。
  车在路的坎坷中醉晃。睡着的男人向小水倾斜过来,几乎覆压小水的半个身体。已经被挤进角落的她,无处可逃。她慢慢地感觉到,男人身体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她的身体不再抖得打拍子,但心底里又有点儿惴惴不安。
  窗外的天空明亮起来,温暖的阳光重新爱抚被它遗弃的世界。
  男人的呼吸均匀,似已进入熟睡。触觉像苏醒的僵蛇,惊扰了少女的羞涩。小水开始脸红心跳,她不忍心惊醒他,也不知道如何摆脱这陌生的温暖。
  男人宽厚的手掌、温暖的后背很像她父亲。小水开始怀念父亲。年少多病的她是在父亲的背上长大,自从他用离婚毁了温暖的家,她再也不想见他。现在,那温暖的怀念重新被召回她的身体,让她的心里生出一份淡淡的暖意。
  车厢内响起一首叫《暖暖》的歌曲,掩埋了世俗的喧嚣。小水的心欢快起来,仿佛冰河下的一条小鱼儿,享受着阳光温柔的爱抚,翩翩快乐起舞。
  “嗨,搞什么?都坐过站了,还不下车吗?”女人无法掩饰的恼怒声音,惊飞了小水的梦,自己竟然枕着男人的肩膀睡着了。她茫然若失地望向窗外,她梦到了父亲,他一直在笑。
  下车的女人还在凌厉地回头看她,仿佛她偷窃了什么。座位上的一本书硌疼了小水的手,是男人的书:泰戈尔的《飞鸟集》。她向男人挥动手中的书,他摆了摆手,把暖暖的笑种在秋日的阳光里。
  很多年过去了。每当小水遇到身穿苏格兰情调格子衬衫的男子,都会认真地看上一眼,即便不是那个秋日里的男人,心底也会升起暖暖的笑。
  选自《小小说选刊》
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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