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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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7年

老家人习惯把爱吹牛的人唤作“屁窜子”,就是说话不靠谱的意思。老憨叔就是个屁窜子。
  当然,老憨叔也不是什么都吹,他只吹一件事,那就是他年轻时当过老师。而且,老憨叔也只在小辈们面前吹。但是,知情人都知道,他压根儿就没教过书。
  老憨叔见了刚毕业的年轻人,总是这样问:“你的工作是教书吗?”如果你回答不是,老憨叔便会面露遗憾之色,嘴里说着:“唉,可惜了!可惜了!”然后,他就会自豪地挺起胸,“我就当过老师。”这时如果有人奉承他,他就会把胸脯挺得更高,说话的声音也更高。
  如果你回答是教书的,老憨叔便会上前握住你的手:“同行啊,同行,我们是同行啊!”
  如果你对他的话不感兴趣而保持沉默,老憨叔也不感到尴尬,自顾自讲得眉飞色舞,唾沫翻飞。
  老憨叔说:“我当年教的是重点中学,重点中学,不得了吧?”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你,等待你的回应。
  有知道他底细的人故意逗他:“老憨叔,你好厉害!”
  老憨叔听到夸奖,精气神更足了。他说他教的学生都是当官的,有的还在省里当官呢!说完,又眼睛一眨不眨地瞅你。
  这时往往又有人逗他,瞪眼做吃惊状:“真的吗?”你的学生都进省委了?你真太厉害了,大叔!
  也有不明真相的年轻人信以为真,回家说给老人们听,老人们听了总不免撇撇嘴:“那个屁窜子的话你也信?他教过书?他连讲台多高都不知道,他教过书?”
  其实,老憨叔真有一次当老师的机会。那年,生产队里分到了一个民办教师的名额,雖然符合条件的人有几个,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名额非老憨叔莫属,因为他的父亲是队长。然而,这个机会最终还是与老憨叔擦肩而过。
  改革开放后,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孩子都留守在家里,老憨叔也到了爷爷辈。星期天或节假日,老憨叔都会把村里刚上学的小孩子集中在自家的西厢房里,给孩子们上课。他的黑板是刷了黑漆支在一个破桌子上的一块木板,粉笔是到村小学要来的,教材是从学校找的用过的一年级语文课本。他不厌其烦地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老伴让他下地干活,他没好气地说:“你没看见我在上课吗?上课,懂不?”老伴就摇着头叹息:“老头子疯了!疯了!”
  有一次,刚毕业分到城里教书的二娃子才回到家,老憨叔就把二娃子请到家里喝酒,二娃子一瞅,是茅台,说:“嗬,大叔发财啦?”
  老憨叔说:“我哪里买得起啊,我的学生送的,就是那个xx县的原县委书记高飞,高书记,现在调省里了,知道不?他是我学生。”
  二娃子不知道什么高书记矮书记,只知道老憨叔又在吹牛了,便懒得理会,二娃子陪老憨叔喝了两杯酒,很客套地说:“老憨叔,真羡慕您有一个在省委当官的学生,谢谢您的好酒,我得回家了,再聊啊。”说完起身要走。
  谁知老憨叔一把拽住二娃子强把他按在凳子上:“大侄子,不急不急,咱爷俩再聊会儿。听说你是教初中的,那我考考你,学贯中西、学贯古今是什么意思……”
  老憨叔就这样絮絮叨叨地拽着二娃子唠着,直到二娃子母亲强行把二娃子拽回家。
  这是我去二娃子学校听课时他告诉我的,回家后我还是忍不住笑,母亲问我笑什么,我说:“老憨叔那屁窜子真真是屁窜子,他连讲台是方是圆都不知道,竟然说有一个在省委当官的学生,也不怕笑死人。”然后,我把二娃子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母亲听,我以为母亲也会报之一笑,谁知,母亲却一脸严肃地说:“不许你喊老憨叔‘屁窜子’。”我不解。母亲说:“做人得讲良心,当年,你老憨叔看你奶奶和你爸爸孤儿寡母日子难熬,就把当老师的名额让给了你爸,要不,你爸现在能有这一月几千元的退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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