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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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7年

人面疮是一种怪疮,长得像人的五官,有鼻子有眼睛还有嘴,一般是长在胳膊或腿上。但阳都大户袁家的小姐袁雪芬却在左太阳穴部位长了这么一个毒疮,光滑的面部又突出了一张高低不平的小脸,显得其丑无比,狰狞恐怖。每到半夜时分,那张小嘴便张开,整个疮面显示出笑的模样,这时她的整个左脸就里面痛得撕心裂肺,外面奇痒难忍。她的哭号之声在深夜传得很远,听到的人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袁雪芬苦不堪言,寻死觅活,家中只好派人先看住她,同时赶紧请医生诊疗。
  西门外的济生堂有个大夫王谦,时常在家中写写画画,很多人认为他不务正业,所以生意冷淡。但他倒是知足常乐,凭手艺能养家糊口就满足了,并不去追求大富大贵。袁雪芬家里人四处询问,终于找到了王谦大夫这里,听他应承说能治疗这种病症,就把他请来了。阳都的很多医生根本不认识这种病,更不用说治疗了。尽管并不怎么看好他,但家人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诊断后说道:“此症初起之时,必然疼痛发痒,以手搔之后渐渐长大,随后渐渐露形,才成了这个样子。病情的轻重就看这张小脸的变化,如果它在笑就疼得厉害,不笑就疼得轻一点。”
  听他说得准确,袁雪芬安静了下来。
  王谦又徐徐说道:“此症是自古传来的一种奇病,乃债主索负之鬼结成的,治疗也有特殊的要求,用我开的药后也应同时以忏经念佛方为有效。”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这个时候王谦说的话对袁雪芬及其家人来说,简直就是至高真理,无有不听从的。
  袁雪芬看王谦开的方子,写的是:“人参半斤,贝母三两,白芥子三两,茯苓三两,白术五两,生甘草三两,白矾二两,半夏二两,青盐三两。”遵照他的嘱咐,拿来药后,逐一碾為细末,用米饭拌匀搓制成小丸,袁雪芬每日早晚白滚水送下,同时拿起了佛经,认真念起来。
  由于精神得到安抚,又加上笃信王谦的治疗方案认真服药,袁雪芬逐渐安静下来,人们只听见“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的念经声,再也听不到她的痛苦呻吟了。王谦来过几次以后,只见大如茶盅的人面疮,开始出现愁眉神态并渐渐缩小,袁雪芬逐渐高兴起来。
  作为大户人家小姐,她平时也喜欢涂抹几笔。在病情如抽丝一般好转后,袁雪芬就又拿起了画笔。过了一段时间,王谦治疗的神奇之效愈加显现出来。她那患病的部位已经完全治愈,并且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爽朗的笑声又在庭院里响起来了。家人发现,这个时候她画画更加勤奋了起来。
  人都说一家女百家求,袁雪芬家庭好又长得漂亮,上门提亲的当然也不会少。她家早已接受新思想,对她的终身大事绝不包办,家人觉得合适的就去征求她的意见,但她总是摇头,然后就开始念经了。家人尽管觉得有些好笑,但知道她骨子里是不同意的意思,也就算了。
  一次次都是这个样子,袁雪芬的娘着急了,就注意留心起女儿的心思来。这天,她正在凝神作画,娘在一边站了半天她都没有发现。等收笔时她才看见,于是马上就红了脸,赶紧将刚刚画完的这幅画一把抓起来,团成一团扔到了墙角。但娘早已看明白了,心里一直咯噔着,只是没让女儿看出来。
  看到袁雪芬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娘赶紧拉住她的手,一起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闺女啊,人得接受现实啊,你喜欢他整天画他,他哪里会知道啊,你这样苦自己也太傻了啊。再说了,人家这个王大夫是个有家有业的人,现在的社会已经逐步开明了起来,不能三房四妾的,你这就是枉费一片痴情啊。”
  “娘——”雪芬的脸羞成了一块大红布,“你说哪里去了,人家就是画着玩的啊,俺不是都忏经念佛了嘛,俺这辈子就和娘过,俺不出门子了。”
  不久后,一切都由新组成的贫农团说了算。袁雪芬被逼着去和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陌生男人结婚,她坚决不同意竟被硬抬到了男方家里,在举行完拜堂仪式后,她乘人不备一头撞了墙,再也没有被救过来。
  人们想起从她家中抄家抄出的一大厚摞肖像画来,仔细研究后才和王谦对上了号。但王谦多年来散散淡淡,日子一直过得磕磕绊绊,看他那副贫穷的样子对他也就没有追究。
  知道了袁雪芬多年中为他画肖像的消息后,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王谦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沉默了下来。
  多年后,王谦去世前,固执地用手指着梁头上的一个破旧篮子,儿子过去拿下来发现是认真地折叠在一起的他画的一些画,打开一幅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肖像,打开一幅还是同一个年轻女人的肖像,王谦示意着让儿子全部烧掉后才长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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