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罐里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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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6年

雨刚过,天空难得的干净,是罕见的幽蓝色。
  像你。闺密望望天空,又望望她的裙子,说。
  那是。她怡然,毫不客气。闺密指的不是天空,也不是裙子。她懂。虽然她今天的裙子与天空共一色。
  这是七七奶茶店门口。
  她俩已经逛了服装,鞋子,皮包,发夹……最后,都给各自的娃买了新书包——今天约会的理由;又给各自的男人买了皮带扣——必要的讨好工具;给自己的也有了,闺密是一双鞋子,她是一条连衣裙,还有一本萧红的《呼兰河传》。
  此约会,约了半年之久,终得成行。
  此前的小半天,是序幕,是过门,是铺垫,正戏在奶茶店的玻璃门里头。
  推门,进去。小圆玻璃桌,坐下。
  一杯烧仙草,一杯五谷奶茶。相视一笑。这是多年的惯例。喝点茶,叙点情,说点男人的小坏话,忆点当年的小情怀。烧仙草是她的,小勺子一颗一颗豆子挑;五谷奶茶是闺密的,大吸管大口大口吸。吸了一气,闺密穿过杯子上空朝她挤眼睛:
  哎,你那师兄要来这里出差了。
  啊!她的心猛跳了下,一阵热,脸上便有点烧。
  哦。她应声。
  哦什么哦!你还是当年那样!闺密眼毒,盯得死死的。
  她无话可说。
  当年,大学,她们在3楼,师兄在2楼。课间,她们下楼,走走,或者解决内急。经过楼梯转角,走廊栏杆处,师兄总在那,斜倚,目光晶亮如星子。她心慌,气短,心跳骤停,双腿绵软无力,攀着扶手,扯着同桌(后来的闺密)的胳膊,一步,一步,一级,一级……那时不知楼梯为何会如此之长,似乎没有尽头。
  她不愿意这样。她抵触。
  但茫茫夜空,星子既出,其光芒自天上来,岂能左右?
  她心里甚至流转出仓央嘉措的诗句: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那时,并不如现在理性,其实是无丝毫理性,完全是一只情感的小兔在胸腔里头左冲右突,完全让她不知所措。她只知道,不应该让小兔蹦出来,应该摁死它。
  同桌瞧出了端倪,逼问之。她半推半就,坦白。于是,同桌就成了闺密,再不分彼此了,就像蜜糖里调了油。闺密殷勤献计:
  表白呀!
  啊!不,不,不!
  她依稀知道,师兄有女孩。她的那点甜蜜的蛊惑,就好像是玻璃糖罐里的水果糖,而糖罐,是别人家的。
  后来,师兄分手了。
  她呢,却已得到了另外一个糖罐,品尝了另外的水果糖,有点酸的水果糖。
  某日,在丁香花飘香的路上,微雨。他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他冲她微微一笑。她也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擦肩,而过。
  你呀,真傻!闺密戳着她的眉心说。当年这样说的,现在还是这样说。
  嘿嘿,是傻。她傻兮兮笑。
  不过,做人不能太贪心。她补充说。
  好吧。闺密也笑了,表示认同。
  一晃十几年了!她们忽然共同感慨。两双丢失了许多水分的妇人的手彼此揉捏着,怜惜着,为逝去的青春,为变了味道的爱情,更为各自那份扎扎实实的生活。
  那么,他明天来,你怎么办?闺密柔声问。
  她脸上的红晕依然还在。
  怎么办呢?她也喃喃自问。
  然后,她继续喃喃:
  小时候,最爱吃水果糖,得了零花钱,就跑店里买。那些糖,真甜啊!吃了还想吃。可是,我现在才发现,那些被我吃掉的糖,就记得是甜的,其他的全忘记了,吃了几颗?什么样的糖纸?不记得了。倒是留在玻璃糖罐里的,竟活脱脱地清晰着,就那么花花绿绿地趴那儿,花花绿绿地甜蜜,花花绿绿地蛊惑,像是永恒的样子。
  哈,难怪你现在总不吃糖!闺密拍手乐了,朝她的烧仙草努努嘴巴,说,你即使吃糖,也只吃这苦巴巴的糖。
  嘁!我用得着那么做作么吗? 她白眼一横。
  消化能力弱了,口味变了,稍甜点就消化不了,腻。你看你——她戳戳闺密的奶茶,又戳戳闺密腰上的肉肉,叹息说:
  你不是年少的你,他不是年少的他,我不是年少的我。当年的,都留在了当年,谁也带不走。
  要告别了。她俩对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挥手。
  走两步,闺密又叫住她,指指蓝如秋水的天空说:你像这儿。
  她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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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vatar 六一六

      没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