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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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6年

“五流剃头六吹手”。尽管古人把剃头匠归属下九流之列,但田一刀丝毫不认为自己是下九流。
  田一刀最忌讳别人唤他剃头匠。“剃头匠?”田一刀要把眼眶瞪裂了,“三百六十行,唯有剃头最高贵哩。皇帝老子够大吧,可咱叫他低头他不敢仰头!”转而又说:“咱是师傅,剃头师傅,不是匠人!”
  这话田一刀是说得起的。田一刀祖籍京东宝坻,其祖上曾给康熙帝剃过头,待到田一刀这辈上,已八代吃剃头这碗饭了。经过几代人的传承,到田一刀这里其技艺自然是炉火纯青了。手持一把剃头刀,刀走龙蛇如挥毫泼墨,上下翻飞若行云流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陶城乃至在整个东昌府,田一刀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刀。田一刀的名字,还上了《东昌府志》呢,这自然是后话。
  大凡艺精技高之人都有怪癖,田一刀也不例外。
  田一刀的怪癖就是:只剃“阴阳头”,其他的一概不剃,即便是你给出诱人的价钱,即便是你把杀猪刀架到他的脖子上。“阳”即是给新生的婴孩剃“满月头”。“阴”就是专门给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人剃“上路头”。
  说来也怪,凡是让田一刀剃过“满月头”的孩童,不仅少生杂病康健体壮,而且红运当头诸事顺畅。早年,城南绸缎铺陈老先生中年喜得贵子,一家人喜欢得不得了。满月那天,那孩子不是哭就是闹,陈老先生一连请了三个剃头师傅都没能把“满月头”剃好。这时,有人推荐了田一刀。跟施了魔法一般,那孩子见了田一刀,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任凭剃刀在自己的头顶翻飞,小眉头都不皱一下。田一刀一边清刀一边对陈老先生说:“这孩子要成大器哩!”果真,十八年后,那孩子戍边抗倭屡建奇功,最后成了革命军的一位旅长。
  从那以后,剃“满月头”就成了田一刀的专利。十里八乡,慕名求剃“满月头”的络绎不绝,甚至连京城的人都千里迢迢赶来了。
  辛亥革命那年秋天,一个淫雨霏霏的下午,冯玉祥手下的一个连长来寻田一刀为他剃头,田一刀死活不干。最后迫于连长的淫威,田一刀平生破了一次例。田一刀说:“是你逼我给你剃头的。日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不要怪我呀!”连长一甩盒子炮,说:“与你无任何干系!”田一刀就打开炉门,烧一盆热水,大张旗鼓地进入第一道工序:洗脸清头。然后开刀、清刀、弹刀、收刀,将一把剃头刀耍得龙飞风舞眼花缭乱。然而三天后,那连长竟被天上飞来的一粒枪子儿断送了性命。
  贵爷是陶城有脸有面的人,八十三岁那年患了一场大病,人已经脱了形,等田一刀进来时,贵爷进气没有出的多,眼看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见此情形,田一刀哪敢怠慢,赶紧掏出剃头刀来,为贵爷剃“上路头”。田一刀在贵爷的头上先是一番剃刮掏剔,随后捶按捏拿,继之梳编剪染,再施接活舒补,十六般招式行云流水般全部用过,贵爷的头就被拾掇得灰里透白,白里泛青,青里露红,滑溜溜地毫光四射。这时再看贵爷,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皮轻轻跳几下,恰似午间小憩了片刻。贵爷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而且一活就是三年多。
  田一刀七十三岁无疾而终。田一刀的“上路头”是他的大徒弟何二瓢剃的。何二瓢凝神聚力,施出了看家的本领。就在头剃到一半时,田一刀眼一瞪,脚一蹬,无声无息地咽了气。田一刀带着一个“阴阳头”上了路。
  田一刀为啥专剃“阴阳头”,而且还能剃出个名堂来,至今仍然是个谜。
  选自《当代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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