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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水人习惯把爱吹牛的人唤作“大炮鬼”，老五就是个大炮鬼。
当然，老五也不是什么都吹，他只吹有关他当兵的事情，而且只在比他年少的或者陌生的人面前吹，人越多，他吹得越起劲。但是，他压根儿就没当过兵。
老五每次吹牛的开场白几乎如出一辙：小子，当过兵没？如果你回答没有，老五的脸上便会露出憾色，啧啧，可惜了。为什么不去参军呢，男人不当兵对不起身上那半斤。然后，他就会把胸脯拍得咚咚响，你瞧瞧，你瞧瞧，我就当过兵。这时，要是有人奉承他，他就会继续拍几下，而且拍得比之前更响。
如果你回答有，老五会马上紧紧握住你的手，战友啊，战友，我们是战友。你听过《驼铃》吗？亲爱的战友。
如果你保持沉默，老五也会自言自语地继续讲下去，讲得眉飞色舞，讲得两嘴角冒泡沫。
老五说，我的部队是999部队，我当的是侦察兵，特种兵！特种兵，听过没有？
老五说话唾沫星子乱溅，手指朝着天空不停指点。说完了，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瞅着你。
有知道他底细的人故意逗他，大伯，您好厉害！
老五听到夸奖，精气神更足了。他说他去过两次金门岛，把敌人的探照灯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吓得敌人哇哇哇地乱叫，共军来了！共军来了！说完，又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瞅你。
这时往往又有人故意逗他，瞪着眼作吃惊状，真的吗？您还去过台湾啊，您还干掉了敌人的探照灯呀，您太牛了！大伯。
也有不明底细的人信以为真，回家后把老五的演讲添油加醋地说给家人听，长辈们听了总免不了撇撇嘴，那个大炮鬼的话你也信？他当过兵？他连腚头朝上朝下都不懂，他当过兵？
其实，老五曾经拥有过一次当兵的机会。那年，老五的队里分到了一个参军的名额，虽然报名的人有点多，不过，大家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个肥缺非老五莫属，因为他的父亲是队长。然而，世事难料，眼看到嘴的馅饼却只轻轻地擦了擦老五的嘴唇，最终还是落入了别人的嘴里。
改革开放后，老五办起了养鸭场。别人养鸭都巴不得鸭子少运动，多长肉，他倒好，动不动就把鸭子赶到宽阔的平地上，还非要它们排列得整齐划一。老五经常扯着嗓子一下子使唤它们向前看，一下子又使唤它们向右看齐，可是，鸭子毕竟是鸭子，哪有人的灵性，老五就气得青筋暴突，不停地说反了反了。有人不解，问老五在做什么？老五没好气地说，你没看见我在军训吗？军训，懂不？那人摇摇头，嘴里嘟囔道：对牛弹琴。从此，恨水便诞生了一个典故：老五训鸭——对牛弹琴。
有一次，小三子去晨跑，路过老五的养鸭场时，身后传来几声呼唤。小三子回头，发现是老五，问，大伯，什么事？
老五追了上来，能有什么事，让你尝尝我的烟呗。
小三子接过烟，一瞅，大中华，说，嗬，发财啦，大伯！
老五说，我哪吃得起呀，我战友送的。就是那个×X县的原县委书记唐朝，唐书记，知道不，他是我战友。
小三子不知道什么糖书记盐书记，只知道老五又在吹牛了，便懒得理会。小三子把烟往耳朵上一夹，很客套地说：真羡慕您有个县委书记的战友，谢谢您的烟，我先走了，再聊啊。说完就甩开步子小跑起来。
谁知，老五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小三子，嘴里还一个劲地唠叨：听说你当的是炮兵，那我考考你，你知道射程最远的炮是什么炮……
老五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跟着小三子的屁股绕了一圈，直至回到他的养鸭场。
这是我在小三子家闲聊时他告诉我的，回家后我还是忍不住笑。母亲问我笑什么。我说，老五那大炮鬼真真是大炮鬼，他连营盘圆的方的都没见过，竟然说有一个县委书记的战友，也不怕笑死人。然后我把小三子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母亲听，我以为她也会报之一笑，谁知，母亲却一脸严肃地说，不许你喊他“大炮鬼”。我说为什么。母亲说，做人得讲良心，当年，要不是他把参军的名额让给你爸，我们家能有今天的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