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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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6年

没想到范姨会把我当成她的药。
  范姨也算是美女级别的。肤白,眼大,眉弯,个子也不低。但瘦,胳膊还没有我拇指粗。
  对,我是树,秀水公园里的一棵香樟树。
  其实,我是外乡的。17年前迁到此地,在双湖东边落户,和久居三岔路口围着篱笆的母鹿为邻。
  我刚迁来就发现母鹿有点懒,头成天靠在树干上。虽名为“鹿鸣春早”,可从来没听见她叫过一声。后来,我闹明白,原来,树枝断掉了,树皮也被啃光了,她只得摆着这样的姿态,在岁月中慢慢石化,变成了和树干紧紧连在一起的化石。
  我有五个枝杈。四枝上举,一枝斜出,咋看都像一只手,有不少人跟我合过影。一到夏天,还有不少人喜欢坐在我手影里的石凳上纳凉,一位鼻翼下窝有美人痣的女孩甚至还调皮地说“不到这里,不知道啥叫一手遮天”,我听了差点没笑岔气。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料到,等我再次听到她声音之后,笑会成为我的奢侈品。
  我遭遇了范姨。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在专心致志地晨读,读晨风写在双湖上的长诗,但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哎,范姨,你咋恁瘦?
  血糖……
  糖尿病?!得吃二甲双胍,得运动,每天至少得走一万步……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我低头一看,“美人痣”!
  “美人痣”走了,但范姨的两只脚像陷入了泥潭,怎么也迈不开步。
  范姨望了我一眼。她眼神凌厉,表情冷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真。范姨放下桶一样的塑料水杯,举起双手,猛地向上一跃,卡住了我斜在路上的拇指,同时拔出了那两只脚。脚,越拔越高,可这哥俩像同时患上了恐高症,突然下滑,然而就在快要着地时,两个膝盖像故意使坏似的猛一弯曲,这哥俩又被吊了上去……后来我才知道,范姨在做引体向上。说实话,当时我并不觉得累,因为,范姨充其量只能算是吊在我拇指上的一条丝瓜,范姨倒是累得不轻,气喘吁吁的。然而,让我没有料到的是,喘着粗气的范姨落地后还会去凌辱母鹿。
  范姨先拎起水杯,喝光了里面的水,然后翻过篱笆,照着母鹿私处左踢右踹。范姨犹如蹦到岸上的鱼,挣扎得几尽虚脱……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黄叶纷纷飘落。那不是黄叶,那分明是我落在地上的泪痕。
  三年过去了,范姨依旧引体上向,依旧凌辱母鹿,依旧拎着水杯,只是很少喝里面的水了。她也由丝瓜变成了吊瓜,在做引体上向时,后腰也多出了一截闪来晃去的雪白的“横肉”。而我却变瘦了,拇指更瘦,还不及小指粗,皮也被范姨磨掉了不少,破皮处多呈朽木色。
  一天,我听到了“咔嚓”一声响,我以为拇指被范姨掰折了,哪知声音出自一个穿着校服留着“乌龟尾”发型的小男孩之口。
  范姨荡过身子,一下子把小男孩蹬倒在地。
  小男孩翻起来,拿手揉揉屁股,捋捋“乌龟尾”,跑了。跑到他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扭过脸冲着范姨大叫:“摔死你这个狼……狼外婆!”
  果然,不幸被小男孩言中。
  一周后的礼拜天,我的拇指真的“咔嚓”了,范姨也把自己甩给了水泥路,她后脑勺着地,半天没见动一下。
  晨练的人纷纷围拢过来,小男孩居然也在其中。原来,他跟着老师在公园里插柳。小男孩一边央求大人打120,一边和小伙伴们七手八脚把我的拇指朝湖边拽,往泥里插。我知道,我的拇指不会重生,但我还是被孩子们的善举所感染,也在默默祝福范姨早点苏醒。
  范姨怕是醒不过来了,医生说了,就算醒过来也是植物人!一天,“美人痣”坐在石凳上指着我对她的同伴说,扁头发狠,要砍掉这棵树。
  扁头是范姨的儿子。
  我很是害怕。因为,我已经领教了扁头的粗野。上次,他来找范姨的水杯,顺便踹了我两脚,到现在我腰还痛呢。
  当天,明月西回,一道黑影像电线杆一般向我杵来。我知道死神降临了,但不知道死神拥抱的不光是我一个人。
  我被扁头用斧头砍得死去活来。扁头是齐根砍的,也许不等完全砍断,我就会倒下,但我强撑着,怕突然倒下砸着了扁头。我又挨了三斧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了,嗵一声倒下了,回应我的是一声惨叫,接着一切又归于寂静。
  我闭上了眼睛。这时,我听到了一声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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