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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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6年

尽管一夜未睡,上午9点,他还是准时出现在了会议室。
  见全场起立,他微笑了一下,挥手示意大家坐下。他开门见山地说:“把现场视频放一遍。”
  很快,投影上出现了老虎园的画面。一只肥硕的东北虎,半眯着眼打着哈欠。有游人不断扔食物进去,但老虎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冷峻且充满不屑。就在这时,画面沸腾了。只见一个人影忽然从围栏上掉入了老虎园中,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老虎的面前。
  起初,老虎只瞪了这个不速之客一眼,继续半眯着眼睛。这个人一骨碌爬起来,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趁周边的人拍照,迅速做了一个剪刀手的姿势。在他做这个动作的同时,老虎猛然站起,老虎高大彪悍的体形和瘦弱的人体立刻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回头看了老虎一眼,倒退了一步,老虎顺势往前走了一步,并发出一声低吼。他像被老虎的吼声击中了一般,立刻蜷缩着身子,跪倒在地上,他开始给老虎磕头,战战兢兢地再磕头,带着哭腔给老虎磕头。老虎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人的举动,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几秒钟后,老虎一跃而起,一口咬住人的脖子,如猫叼耗子般轻松将他叼向远处。
  视频看到这里,会议室里一片唏嘘。他喊了声停。画面固定下来。他说:“说说死者的情况吧。”
  动物园的负责人立刻说:“死者殷某,男,38岁。城南汽修厂的职工。离异,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和70多岁的母亲。出事后,他母亲带着孩子到市政府上访。”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问。
  “最初,我们打算按照安全事故标准处理,可是经过我们深入调查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情况?”
  “我们调查发现,这个人有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挑战危险动物。您看看,这是这几年我们动物园收集到的关于他的资料。”动物园负责人接着说,“前年,他跳进蟒蛇园和蟒蛇合影,我们当时处罚了他。去年3月,他又去鳄鱼池,在鳄鱼嘴前摆剪刀手。今年5月,他甚至跑到了狗熊园和狗熊合影,好在当场装死逃过一劫。据他的朋友介绍,出事前他反复宣称,一定要挑战百兽之王的老虎,证明他胆大。结果这次就出事了。”
  他喝了口茶说:“根据这个结果,你们的处理意见是什么?”
  “按照自杀处理,不过,出于人道主义,我们象征性地对死者家属给予1万元的资助。”
  “胡扯!”他突然一拍桌子,“怎么能这么处理?”
  会议室立刻哑然。
  “你们就这么简单地把一条人命处置了?”他抹了一下通红的眼睛,“这个事情,看起来是死者责任重大,可是你们就没有监管责任?如果第一次你们制止了他进蟒蛇园,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吗?”
  “制止了啊,还处罚了他。”动物园负责人说。
  “有用吗?我是说一开始就不能有游客进入里面的可能性。如果你们一直监管到位,他从头到尾都不能靠近那些动物,会有事吗?”
  “怎么会没事,一个存心要找事的人,防不胜防啊,而且我们的人手也有限!”动物园负责人有些抵触了。
  “什么防不胜防?如果没有蟒蛇园的经历,他还会想着去鳄鱼园?有了鳄鱼园的挑战,他才想着挑战熊。挑战了熊,他更加无法满足了,非要挑战老虎。正是你们的疏忽,导致了他冒险欲望的不断膨胀。你们就不觉得这里面有你们的责任?”
  会议室一阵躁动,动物园负责人好一会儿才说:“好吧,我承认我们监管失误。您看怎么处理?”
  他似乎并不接话,说:“同志们啊,处理事情要辩证地看待。”
  这时他电话响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摁掉继续说:“不要带着主观思想去处理,否则永远都无法客观合理。这个事情动物园要迅速重拟一个方案,合理安抚好家属,同时加强管理,坚决杜绝类似事情发生。”
  这时电话又响了,他仔细看了一下,再次摁掉。然后他用手抚摸了一下额头说:“今天就先到这里,我身体有些不适。散会吧。”
  众人欲言又止,见他用一只手撑着额头,只好陆续散去。其间还有几个人先后走到他身边,不等对方开口,他便报以微笑,然后挥手让其离开。待众人走完,他才换了坐姿对工作人员说:“把刚才的视频再放一遍。”
  屏幕上,老虎的画面再次出现。当看到那个人在老虎面前下跪的时候,他说:“把这个镜头重复播放。”
  镜头中,那个人蜷缩着跪下,不断磕头,反复磕头,一直磕头,但老虎只眈眈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张开了血盆大口。
  镜头重复第7遍的时候,他全身一阵哆嗦,豁然起身,桌子上的笔记本也没顾得上拿,就迅速跑进电梯。电梯在这栋楼的最高层停下。出电梯,是他的办公室。
  他将办公室的门反锁住。从书柜后面拉出一个箱子。他颤抖着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褪色的信封、一瓶包装发黄的酒和一盒普通的茶叶。他把这几样东西放在地上,接着又从书柜后面拉出两个箱子,打开,一个箱子装满古玩字画,另一个箱子里码着砖头一样的钱。
  他喘着气,退后一步,然后缓缓跪下。他把额头顶在冰凉的地板上,像视频里那个人一样,对着那几个物件和箱子磕头,再磕头,一直磕头。
  直到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才站起身子,此时他的额头已经一片殷红。他环顾了一下硕大的办公室,笑了,然后走到窗前,缓缓张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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