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如生的人物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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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6年

古稀之年的作家赵富海之于小小说是个异数。三十多年来,赵富海扎根中原,把深情的目光投向中原文化,以史家与学者的严谨治学态度经营着他的文学。《老郑州》《历史走动的声音》《南丁与文学豫军》等,无不凝聚着他对中原民族文化的探寻及对中原当下文化的思索。
  后来他写在《杨晓敏与小小说时代》封底的一段经典概括,令许多人耳熟能详:小小说是时代文体,与诗、散文、故事、小品乃至“段子”、微信等亲密结缘,它的出现可以涵盖现代社会文字交流的最大可能与限度。《诗经》、楚辞、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现当代小说,小小说完成了文体“完美收官”的“最后一说”。如将《诗经》视为民族文学的第一次浪潮,小小说以一种平民艺术精神,营造文学绿地,它锲而不舍的文化造山运动,形成了三千年之后的第九次浪潮。
  赵富海既牵手于中原历史文化的兴盛,又欣慰于中原民俗文化的探寻,注目于中原当下人文文化的流脉。他还认为,小小说对物象和内心的概括,给人精神带来感悟;小小说,一个个故事,用一生积累一份情感,给人以尊严。小小说,民间立场,与三千年前的《诗经》哗然对接。小小说构架了文学写作新的谱系。小小说塑造了人物的文化属性。小小说已成为民间读写的文学图腾。
  研究撰写小小说读写现象,在赵富海面前打开了另一扇精致的文学之窗,他由对一种文化现象的思索转而到对小小说这种文体的迷醉。治学治史之余,他开始写些小小说。虽是偶尔为之,却颇得小小说创作之要旨,在一贯的硬朗笔墨描绘中,一段段与中原相关的奇人逸事纷至沓来。会相牛的民间奇人,铁骨铮铮一身正气的书生,江湖风雨里穿行的江湖浪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带着读者重新回到那一段非同寻常的历史岁月。读故事,品人生,看传奇,读历史。赵富海的传奇小小说里,依然能让人听到“历史走动的声音”。
  《相牛》由古时九方皋相马为引子说起,继而联想到司马迁《史记·日者列传》所载:“荥阳褚氏以相牛立名。”以历史典故开篇,就为整篇小小说奠定了一种厚重的历史文化基调。尽管后面的讲述亦真亦假,似历史又似演义,读者在审视褚石这个人物之时,还是会更多地贯以历史的眼光。
  “褚石住索河岸边,柴门草屋,却又与邻居鸡犬相闻,人生得矮小、壮硕,两眼如炬,一双大手像蒲扇,有力,说话一句话砸个坑,也就是说他相牛一句断准,人称“绝句”,再问,他已经逗狗玩去了。人说相牛牛脾气。这一段对褚石的介绍,从居住环境到其外貌描写,从言行到脾性,可谓句句简洁,字字有力,多一句不行,少一字不中,短短数行,把“相牛牛脾气”的褚石形神兼具地勾勒出来。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恃才傲物。艺高才高之人,往往都有狂狷之气。褚石之狂,自然与他高超的相牛之术分不开。褚石相牛有三绝:一曰腹中辨雄雌;二曰可断耕牛寿命长短;三曰可诊病牛有无牛黄。三绝似台上耍舞杂技,一技更比一技高,把褚石的相牛表演推向高潮。古时九方皋相马,相马术里融入的是相人术。褚石相牛,最高超处也在相人。在描写他相牛的最后一绝之时,田二偷了邻居刘大世的病牛来让褚石摸一下是否有牛黄,却被褚石一眼识破。更为高妙之处,是田二匆忙逃走之后,“褚石又摸摸牛肚,又看舌苔,大声说:没牛黄,喂两月,杀死了,给我留二斤牛前腿窝下肉,牵走吧!”褚石心中清亮,深知隔墙有耳,他料得田二必定贼心不死,一句“没牛黄”可彻底断其贼心为刘大世免去再遭贼手之苦。相马相牛,最终是相世相人,是相牛相马者对世道人心的深刻洞悉。
  《书生》写的是八国联军入侵,慈禧、光绪出逃期间发生的事,把一段丧权辱国的历史往事用一介书生的壮举来细细钩沉。慈禧与光绪的师傅,书生井正阳两相衬托对比,一个视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贪生怕死,一个铁骨铮铮脊梁挺直,宁死不屈。尽管那个乱世早已离去,但身处今天的我们却不能忘记那段历史。乱世有奸佞小人,乱世也有书生井正阳那样的民族脊梁,正是因为有他们这些人的存在,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才能穿破重重历史烟雨迷雾走到今天。从主题立意上来讲,这是一篇让人心灵为之震撼的小小说。
  赵富海多年来对中原历史文化的研究,除让他得以掌握大量与中原相关的历史典故之外,还赋予他史学家的眼光来回望一段段历史。“光绪、慈禧西逃,他对光绪说,死守、守死。”“皇上之大德,逃之夭夭、夭夭逃之,实乃举国之逃,骂名将留万世。”这样掷地有声、义震云天的语言,是赵富海先生借书生井正阳之口而讲,读来尤给人一种警醒的力量。
  小小说用了大量篇幅,来描写慈禧、光绪出逃路上的种种奢华,开封府“又一春”的宴席,对名菜“套四宝”可谓精雕细描极尽铺排渲染,一大段文字几乎全是对大厨郭春的厨艺展示。这一段描写似是与书生井正阳没有任何关系,却是少不得的“闲笔”,为书生井正阳最后的宁死不再回宫做了合理的铺垫。
  赵富海遣词造句极为简练传神,行文从容不迫。在描写井正阳面临生死关头,宫中太监步步紧逼,井正阳却镇定应对。简短的对话,力透纸背,太监、家院,书生及书生家人数个人物形象,呼之欲出。结尾一段:“那年,井正阳年方二十有六,师傅高兴时,他将书本合上,与学生光绪称兄道弟,两人以水当酒,手指猜梅,大压小论输赢。”以昔日融融乐景写眼下哀情,愈发加重书生这一人物形象的悲壮与悲情色彩。文末一句:“这书生!”作家的万千感慨尽在其中。文已尽韵犹存,读来让人荡气回肠。
  传奇小说,从时间上讲,可古可今,上下五千年多少古今事,无不可入笔;从地域上讲,可中可外,奇闻异趣皆可入文;从描写的内容上来说,王侯将相,贩夫走卒,都可信笔写来。因其创作领域的宽泛,这类小小说深得许多作家青睐。在赵富海笔下,也是这样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
  赵富海有一篇《挂子》,描写的江湖高手“挂子”“脸面胡”,带读者领略了一段江湖上的快意人生风云际会。少林寺还俗和尚“脸面胡”乱坟岗上找件破草屋安营扎寨开馆授徒,其艺其品其德,寥寥数语,要而不繁,井然有序地一一道来。一副对联描尽其品性,几招几式显其艺高,破屋前满放鸡鱼肉的大笸箩则从侧面再次烘托“脸面胡”的人品与艺品。虽是一段短短的描述,却不难从中看出赵富海先生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几段“脸面胡”与人比武的片段的描写则花样翻新,读得人眼花缭乱,让人如同置身刀光剑影的武侠江湖。一段江湖艺人的传奇人生,由旧时到今天,整整五十八年,一段又一段的特色与精彩。在结尾中写“脸面胡”与小小和尚的对话将“脸面胡”性格中柔软俏皮的一面表现出来:
  小小和尚余兴未消,叫:“师爷,师爷——我还在总统脸上亲了一口,他的眼真蓝,像海水一样。”
  “那叫吻。”说时,“脸面胡”站起身,抱着小小和尚,在他脸上美美地吻了一下。
  这个结尾让“脸面胡”这个人物形象更加饱满有立体感。
  赵富海寓传奇于历史,写作中爱用短句,文风硬朗,笔墨简洁,又深得传统传奇小说的创作之三昧,这些传奇小小说读来波澜迭起,又内蕴丰厚。现在,赵富海对小小说的创作兴趣正浓,渐入佳境,期待他写出更多精彩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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