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 A+
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6年

大师练过功之后,来不及换掉一身飘逸的练功服,便头顶着汗水,脚踩着晨光,从梦蝶广场直接转到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场。
  大师买了太多的好菜。大包小包里,有荤有素,搭配既科学又合理。
  大师手提肩扛着,与小区里的每一个人,笑脸相迎,目光不放过路边的一草一木。有条流浪狗,一开始夹着尾巴,胆怯地盯着大师。大师一脸的阳光明媚,流浪狗觉察出少有的温暖,又将尾巴翘了起来。
  有个热心的阿姨,也觉察到了大师那日的不同。隔着老远,就大呼小叫的,生怕关着门窗或者耳背的人们听不到:“哟,大师,买这么多的菜,家里来客人了?”
  大师四下瞅瞅,压低了额头,压抑着嗓音回答:老张回来了。
  阿姨不明就里,一时木头一样呆立在那里,心想:“老张,哪个老张,能让大师如此重视?”她嘴里冒出一个似问非问的疑问:“老张?”
  大师补充了:“我们家的,老张。”
  阿姨的嘴张得很大,语气恢复了往日的热情:“噢,他啊,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大师说,“就他一个人。”大师的心情十分好,阿姨没问的她也提前回答了。
  阿姨头点得像鸡啄米,忙说:“回来好,回来好。”
  老张离家出走有十来年了。算起来,那时的老张,还不能完全称之为老张,三十多岁,顶多叫他大张。
  大张出走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逃离大师现在的这个家。不过,大张当时不是一个人逃离的,他选择了另一个伴侣,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当然了,大师那时不能称之为大师。大师那时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每个星期有六节英语课的教学任务。除此之外,她很闲,包括双休日,时间上充足得很。
  很闲的日子,她都活在相夫教子的故事里。她先将儿子吃的穿的弄好,打发他去市里一所重点学校上学。尔后,把大张的衣服洗好烫平,一尘不染,有角有棱,十分光鲜地让他走动在大伙儿羡慕的眼神里。
  可是,有一天,大张领着别的女人走了。这一天来得十分突然。大师睁着极其明亮的眼睛,竟然没有任何前兆性的觉察。
  这一走,就是十来年。十来年是个什么概念?有多少辛酸苦难伴随着大师?明白人都会知道,不用想象和计算都会明明白白的。
  大师开始痴迷气功,痴迷了十来年,持之以恒和勤学苦练让大师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师。
  大师继续出去练功,大伙儿便问,老张呢?
  大师回答:“屋里待着呢。”边说边回转身体,往五楼的阳台上努了努嘴。大师的家在五楼,五楼阳台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风将晾晒的衣服吹得噼啪作响。
  老张怎么不下楼?热心阿姨的问题往往直接而尖利。
  大师弱弱地回答,不太方便,然后一摇一晃地练功去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老张终于下来了。让大伙儿诧异的是,老张是大师用轮椅推来的。
  大伙儿期盼着久违的老张,跟老邻居们热情地打声招呼,或者道一句你好也行。而老张没有,老张歪着头,一顶布帽伸着长长的沿子,将自己的脸部遮盖得严严实实。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有人对着轮椅上的一堆肉,喊一句:“老张啊?”可是,老张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几声微弱的鼾声。
  大伙儿的脸上呈现了更多的诧异,老张他怎么了?
  大师回答,脑溢血,留下半条命。大师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有硬硬的东西堵在嗓子眼里。
  本来,大伙儿还有许多的疑问。比如,老张怎么得的病?什么时候得的病?还比如,跟老张一起闯世界的那个女人呢?怎么没有见到她?再比如,那个女人跟老张还有关系吗?是老张甩了她还是她甩了老张?可是,看到大师的悲伤,大伙儿怎么开得了口?
  大师的悲伤,仿佛就是大伙儿的悲伤。大伙儿哀叹世道不公的同时,心里多了几分对大师的钦佩。大师不愧为大师,非一般人也。
  转眼两年过去了,大张恢复得不错,虽然自己不能独立行走,但是慢慢地会说句完整的话了。
  一个秋雨绵绵的夜里,大师家五楼的窗户里,重重地撂出老张的一句话:“滚!给我滚!”大伙惊叹,是老张吗?使那么大的劲干啥?
  夜空里,大师压抑的啜泣声飘飞过来,如一只受伤的蚊子。
  年底,社区要推荐一个市里的五好家庭名额,大伙儿一致表决,给大师。此等荣誉,非她家莫属。
  大师听说后,脸变成了土色,忙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那天,大师练气功的基本动作都走形了。

发表评论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