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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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5年

接到大李电话的时候,我刚爬到六楼喘着粗气送完一份快递。那个漂亮女人白细细的手脖子一转一转签完名之后,说声谢谢,还轻轻关上门,而不是像别的“亲”一样,“砰”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这个待遇,让我很满足。
  大李说,快滚过来,陪哥喝酒。
  我愉快地打个呼哨,李总请客,求之不得啊。
  摩托车一溜烟来到城郊大排档,里面烟雾缭绕,水泥地上烟蒂到处都是,我试图挥挥手拨开烟雾寻找我的兄弟,大李已经大声喊我,这边这边,刘总。
  西边旮旯里油光闪闪的小桌上竖一瓶白酒,摆一盘花生米一盘猪耳朵拍黄瓜。我一屁股坐小马扎上。刚过完年,李总嫌肚子里油水不够大呀。
  别提过年,大李斟满酒,端起酒杯就骂,好好的一个年被狗日的柱子败坏了。
  我俩把杯子碰得哐当有声,共同声讨狗日的柱子。
  事情要从回家过年开始说起。二十九那天,我提着大包小包连滚带爬地从公交车里下来,远远地就看见一辆白色的“马六”驶进我们村,车屁股扬起一阵耀武扬威的尘土。我眼馋地疾走两步,想看看是谁衣锦还乡了。
  “马六”停在村委,下车的是柱子,不仅如此,这小子粗短肥硕的腿还有力地迈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钻出来一个穿高跟鞋子细腰大腚的女人。
  我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因为柱子和我还有大李,我们仨一起结伴在城里打工,大李卖手机,我是快递哥,柱子扛着管子满城通下水道。彼此之间称“总”,不过是嘴巴上寻开心罢了。我们隔段时间约着喝酒,像麻雀忙活在城市屋檐下,对着兄弟发发牢骚苦中寻乐。可每次约柱子,柱子都往后退,先说好,要我请客我可不去。柱子喜欢把通下水道赚的每一分钱都孜孜不倦地存起来,所以没少挨我和大李奚落。大李怪叫,不让你请,看把你吓得。
  没想到如此抠门的柱子竟然买了车,还谈了如花似玉的女朋友。我一时五味杂陈。
  我想起去年。去年大李给他娘买的新年礼物是一双红蜻蜓鞋,给他的礼物是七匹狼外套。过年那几天,大李的娘没事就站大街上,眯着眼伸脚给别人看,红蜻蜓红蜻蜓,咱庄户人家的棉花鞋比它跟脚;大李爹跟着附和,还七个狼哩,没我狗皮袄暖和。
  我娘回家吃着我买的沙田橘看着自己的脚面不说话,沙田橘吃完就没了,没了和没买有啥两样呢?我爹也不吭声,我给他买的电热毯,当天晚上他老人家就铺上了,总不能从床上扯下来给人看吧?
  我憋了一年,决定让我爹娘脸上也光彩一回。这回我给娘买一对银镯子,上面刻着“龙凤呈祥”,我都能想像出我娘戴着“龙凤呈祥”把手腕抬高再抬高的样子。至于我爹,他已经打过电话,就要和大李爹一样的“七个狼”。
  可“龙凤呈祥”和“七个狼”比起豪车美女,简直弱爆啦。
  可想而知,这年过的,那叫一个酸溜溜。初二一大早,我就寻个借口,蹿回城里。
  进城我就去找大李。大李过年没回家。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宿舍里枕着胳膊看天花板。他本来要回家的,他娘打电话说人家柱子带着媳妇开着轿子可有派头了,他回去不是添堵吗?
  城里的年冷冷清清的,哪有乡下热闹,我和大李只好整日窝着玩手机,低阵子头,就骂阵子柱子。
  我和大李坐大排档里正骂得起劲,我的手机又响了。我说,柱子打来的,接不接?
  接啊,怎么不接,大李一根骨头吐地上,这狗日的发财了,让他过来结账。
  柱子来了,还没坐下先搛一坨猪肉,边嚼边腆着脸说,兄弟们还有钱不?我想借点使。
  我和大李疑惑地瞅他。大李冷冷地说,你那么有钱,别耍穷弟兄了。
  哪有,柱子说,我哪有钱。
  没钱,你能买起车?那细腰大腚能跟你?
  都是租的,柱子低着头说,车是租的,女朋友也是租的,我本来租回家撑个场面,谁知天天腻一块儿,不小心擦枪走火了。我保证,就一次。过完年后,我也没见她的面,可她前几天打电话来,说她怀孕了,问我要精神损失费。我实在没钱了,才想着跟兄弟们借。
  我和大李咣当碰杯,没钱。
  柱子“哇”一声哭了,像受尽委屈的小孩一样,我把这两年通下水道的钱都给她买了礼物了,要什么我都一咬牙,买!可她怀了孕都不肯和我结婚……
  柱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俩起初还幸灾乐祸地笑,可笑着笑着,我和大李也哭了。
  选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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