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大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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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马宝山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钟情于小小说创作,深得我国古典笔记小说的真传,创作了一批优秀的传奇人物小小说。他熟悉社会中的三教九流,以及他们的行为方式和价值观,往往以生动的故事情节展示人物个性,其携带的文化信息含量和生活理念赋予了作品强劲的张力。我和宝山曾在鲁院同窗,书海泛舟,孜孜不倦,我深为宝山的好学精神所感动。
  《名气》讲述了国画大师蔺雪鹤的两个弟子聪慧机敏、勤勉好学,三年学艺期满,大弟子关国盛虽笔墨娴熟,却一招一式缺少神韵,二弟子吴文雅笔力尚幼嫩,但笔笔传神。蔺雪鹤发现大弟子没有绘画天赋,却不动声色安排两个弟子在庭院同时画画,巧妙避开二弟子的注意,亲自为大弟子画画。当二弟子不明就里佩服师兄技艺时,蔺雪鹤暗中及时制止大弟子泄露隐情,接着又邀请小城画界名流齐聚舍下,极力推崇大弟子之画作,众人称颂蔺先生授艺有方,美赞其大弟子前途无量。岂料这之后,大弟子却弃画从商,虽不见笔墨,其名声却在小城画界经久不衰。而二弟子继续从师,深得蔺雪鹤厚爱,造诣极深,在全国亦大有名气,然而在小城画界眼里,二弟子终不及其师兄名气大。蔺雪鹤自此也不再招收弟子,关门谢客,赋闲隐居。
  纵观故事始末,皆是师傅刻意导演,让没有绘画天赋的大弟子完美为从艺之路画上句号,而师傅也保全了严师出高徒的美誉,师徒三人似乎各自都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名气。只是阅读于此,“名气”二字顿时在多少人心目中少了气势和景仰,其人品的瑕疵却渐而清晰,百味杂陈的人物塑造非常切合市井人物的生存特点。
  同样是市井传奇人物,《道行》主人公的修行素养却令人肃然起敬。走村串乡唱皮影戏的于先生,不仅自己设计雕刻驴皮影人,还自己在影窗上操纵影人,生旦净丑所有戏里人物的说唱,全部由他一人完成,甚至包括动物也活灵活现。于先生身怀绝技却一生不收徒弟,身边只有一个挑担的皮挑儿,每天挑着于先生五颜六色的驴皮影人和锣鼓家什走南闯北,一走就是三十年。
  人们劝皮挑儿跟着于先生学艺,皮挑儿笑称自己愚笨,凭劳力糊口。人们也劝于先生教授皮挑儿,于先生也笑言技艺非教非学,而是靠心灵悟性。就在于先生故去,小镇人以为再也看不到如此好看的皮影戏时,皮挑儿居然开始演皮影戏了,而且演技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于先生更胜一筹。
  有人问皮挑儿:“你有这般手段,为何早先不露一手啊?”
  皮挑儿说:“那时候有于先生在,我是怕挣人家的名头,夺人家的饭碗哪。”
  “那你现在就不怕了?”
  皮挑儿说:“现在于先生走了,他不需要那个名分,也不需要拿这个手艺糊口,可我还是要活下去呀,大家也要看皮影度日子啊。”
  一席话顿时让皮挑儿这个藏匿于文字背后的人物走了出来,或者说从于先生背后走了出来,于先生和皮挑儿在生存的道路上一路同行,宛如一个主角一个配角,看似各行其道互无关联,其实彼此息息相关皆隐遁于无形中,只是时机未到而已。我们不去考究皮挑儿怎么学习的技艺,也不去猜想于先生知不知晓皮挑儿的本事,单说皮挑儿隐匿技艺,显然是对于先生的尊重,道行讲究的是技艺本领,更讲究一个人的德行。
  《绝活》中的两个手艺人凭着一手绝活谋生活,苏门耀卖豆腐刀刀准不会有差错,可是他每一次都要过秤,就是让买主心里踏实。窦辰亮卖枣糕也是一刀准,但是一概不过秤,谁嫌斤两不足,自己找杆秤过去。卖豆腐的苏一刀和卖枣糕的窦一刀一直暗中较劲比技艺,从年轻到年老总想比个高低,而在一次比试中,显然苏一刀略胜一筹。当他们老到一同遛街晒太阳时,却很少说起当年他们较劲的事情,直到窦一刀弥留之际,才开口询问苏一刀的绝活是哪个师傅教授的,却不料苏一刀说窦一刀是自己的师傅。
  窦辰亮一字一字往外吐:“苏师傅啊,您、您那个绝活是怎么练出来的?有师傅教您吗?那可是小镇千古一绝呀!”
  苏门耀趴在窦辰亮的耳朵边,轻轻说:“您忘了吗?那是被您逼出来的呀,要说有师傅,那就是您,窦师傅啊。”
  结尾不言自明,对手较劲比的就是心劲,对手给予的不仅仅是压力,还是一种动力,强迫自己进取的动力,无疑这也是一种良性的技艺竞争。
  马宝山的小小说写法较传统,故事都很有意思,随着情节的发展,往往给人带来“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阅读惊喜和快感。品评之中,亦可感到其思想有一定深度。其语言不事雕琢,自然流泻,畅顺而有节奏感。
  《尼姑庵》构思小巧灵动,语感抑扬顿挫。讲述了尼姑庵小尼晨钟暮敲声中悠然度日,青灯独处时却常常被红尘中的男耕女织所吸引,若说修行定力不够,还不如说心无定性。小尼每日里做课、诵经,全然不知自己何所求,出家人清心寡欲不求美满姻缘、淡泊名利不求高官厚禄、宁静致远不求荣华富贵,那么求来世什么?小尼迷惑了,其实读者何尝不质疑,没有物质生活追求的精神修行,似乎有悖了正常的人性思维。当小尼坠入红尘放纵心性,介入别人家庭的男欢女爱,不仅丧失了道德标准,还暴露了人性的缺憾。
  常有入世出世之说,所谓出世追求的是脱离凡世间的困扰和诱惑,静心修行的目的在于渡己,而入世又何尝不是渡己,只是一种换位的自我解脱。当我们用辩证的眼光看待作品人物所反映出来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其彷徨、迷茫的生活态度就具有了一定代表性,于此作品主题浮现,教诲意味明显。
  理性是为人处世的一种姿态,只不过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依然难以规避生活中的矛盾冲突,需要承受的和付出的皆是巨大的代价。《金子》讲述了新婚宴尔的金子激励丈夫海川投身抗日游击队,以一辈子的等候为诺言。岂知海川参加革命一路征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金子独自带着儿子苦等海川十多年,等来的却是海川当了将军又成了家。换作别的女人也许会寻死觅活、一蹶不振,而金子哭过痛过将愤懑和委屈埋在心底,把希望和未来寄托在儿子身上,依旧如常过日子,只是此事在儿子小川心里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对父亲心怀怨恨。
  叶落归根,也是人老之后的心灵归宿。海川离休后,褪去了职务的光环、职业的需要,岁月的沉淀让其对过往心生悔恨和愧疚。浓烈的思乡情结和沉重的负疚感,促使他回到故乡面对一切,儿子的冷淡让他备感心情沉重,而金子开导儿子的大度又让他泪流满面。“小川你听着,你爹在国家遭大难的时候能挺着胸脯迎上去,几十年提着脑袋出生入死,是条好汉。要说亏欠,他只亏欠我一人,他亏欠你们那部分我早替他补上了,你们再不冷不热待你爹,我不答应……”
  作品成功塑造了一位深明大义、明晓事理的女性,将国事与家事甚至感情一分为二,理性处理问题。几处细节刻画尤为精彩,三言两语即让人物立体鲜活,国难当头时,金子一句“我想嫁给一个有血性的汉子”激励丈夫去抵御外来侵略。而当海川晚年负疚归来,金子又大度接纳。“金子面如秋色。她唤过儿子,又唤过孙子来认爹认爷。”在儿子冷淡对待父亲时,金子又以海川为国家出生入死为由开脱亲情的欠缺,其质朴、无私的话语,隐忍的态度顿时让人物高尚起来。
  马宝山的作品讲究立意,其思想站位及写作视角皆是高标准要求,故事传奇生动,人物惟妙惟肖,力求做到一篇作品集故事、人物、立意的完美艺术结合。马宝山说:“作家都是讲故事的人,我们把故乡亲人的民情礼俗,把自己民族的故事演绎成为一种文化,通过小说这种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再传播开来,这是每一位作家一生都在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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