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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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黄克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义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微型小说集《逃离地球》被美国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图书馆收藏。小说《残疾人》入选土耳其安卡拉大学教材《汉语阅读教程》下册第七课。小说集《在马路上奔跑的鸡蛋》获2009年冰心儿童图书奖。文学作品被《文艺报》《北京文学》《小说选刊》等报刊采用。作品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微型小说卷》《微型小说鉴赏辞典》《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精选(中英文对照版)》等数百种权威选本。
  
  尽管开着摩托车大灯,但是路面的能见度不足20米。我咬咬牙,坚定地冲进巨大的雨幕中……
  路面上,有许多被台风刮断的树枝,阻挡着我的车道。为了赶时间,我不能先清理道路再赶路……
  终于,我被一杈并不太大的柳树枝弄得人仰车翻,原来柳树枝的下面还藏着一块饭碗大的石头,车轮侧偏压过时,石头翻了个身。
  幸好,风大雨大,而我的车速不大,虽然跌得我鼻青脸肿,却未伤筋断骨。顾不得疼痛,我先把摩托车重新扶起,试了试,还正常,心里竟万分感激老天爷,尽管这时我已经全身湿透,左侧膝盖、手掌都正流着鲜血、雨水和泥水!
  手机铃声大作!正当我掏手机的时候,一小片树枝像某个人的手掌一样打到我的脸上。我这才想起,我的头盔被摔丢了。
  这一定是来催促我的电话!
  我看了一下时间,凌晨2点45分。我已经迟到5分钟,虽然受伤,却也惭愧与内疚。这鬼天气!要是在大白天,我一定能按时赶到塔下洲村。我只能骂老天,总不能让县委书记等着我吧?
  接通电话,我立即先检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还在路上,我迟到了……我检讨……”
  “小黄,是我!我是老周,周……博……同……啊!你是不是在做梦啊?半夜三更给你打电话,是我对不起你啊……是我要检讨啊!”
  天哪!
  原来,给我打电话的人,不是记者部主任,也不是县委书记的秘书,而是抗战老兵周博同!
  周博同是我5个月前才认识的一位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今年97岁了。为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县委统战部和我们报社、县电视台联合开展“抗战老兵影像志”采访活动,将全县115位还存活的抗战老兵“抗战故事”用影像、照片、文字等形式记录下来,作为档案永久保存。
  那天,我与电视台的同志去马踏石村采访周博同。在山村中心地带的一座四合院内见到了他。这座四合院起码有200年历史,10多间房子就住着周博同和保姆两个人,天井里长满了杂草和青苔,除了周博同与保姆生活的两间房子,其他的房子全是杂物,上面布满了麻雀窝、蜘蛛网和灰尘,满目疮痍。据说,这座房子50年前曾经居住过47人。如今,这座房子的主人们都“下山奔小康”去了,包括周博同的3个儿子7个孙子。不知何故,周博同却固执地选择“坚守”。
  周博同实在是老了,下肢行动很不方便,满口假牙,只要一说话,上面的假牙就会往下掉。他一脸消瘦,脑门深陷,浑浊的眼睛几乎没有一点光亮,全身松弛的皮肤像是宽大了一号的衣服穿在身上,给我的感觉是,他的皮、肉并不相依相连。幸好,他的思维还是正常的。
  那天,周博同作为唯一还活着的“亲历者”,主要讲述了75年前我县地下武装第一次消灭日本鬼子的经过。那次战斗,虽然只打死鬼子7个,却由于是“第一次”,意义非凡,尽管我军损失很大,死了27名战士,队长也牺牲了。周博同说,其原因是我军武器落后、缺少弹药,平时缺乏训练,多数同志枪法都不准。
  风大,雨大。我对着手机大声喊叫:“老周啊,现在台风很大,县委书记正在检查抗台工作,我正在路上,赶去采访,半夜三更的,你有什么事啊?明天再说吧!”
  “小黄,我是老共产党员!我半夜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急——着急啊,我时间不多了,随时都可能挂了,但我不能带着思想包袱去见马克思,请你把我说的话,录音下来……”
  周博同说,上次说的,有错误!他不是英雄,而是狗熊,虽然现在只有他还活着,当年的事全由他说了算。可是,说了假话,良心难安。那天,鬼子要去寿光村抢粮的情报确实是他得到的,在哪里设伏也是他提出来的,但是,“由于年轻气盛、太冲动、贪功心切——很想成为第一个打死鬼子的人,在鬼子还有50来米远时,抢在队长前面率先开了枪”,加上“枪法不准”,给了鬼子反击的时间和机会。结果是,我军67人去伏击23个鬼子,却惨败,队长牺牲后,大家各自逃命……
  “小黄啊!我是一个有罪之人。当年是谁向鬼子开了第一枪?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也一直没有说,这是我永远的心痛。近5个月,我……很……矛盾……晚上老是……失眠,27名……骨干战友……老队长的死,我应该负主要责任,请你把真相告诉大家……我,不能丢了党性……昧着良心,去见……战友们……”
  两天后,我得知周博同当晚死在县人民医院里,他是在被抢救8天后苏醒,回光返照之时,面对3个儿子7个孙子,给我打来的电话。
末日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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