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爷

  • A+
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麻爷脸上布满星星点点的麻子,具体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说起麻爷的麻子,三奶奶总是三缄其口。
  麻爷来到世上时,让三爷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老榆树上的红布条子,三爷年年拴,拴了十来年,拴来了麻爷。三奶奶生下两个丫头片子后,终于盼来了麻爷。一家人的高兴劲儿,无法形容。
  麻爷喜欢哭闹,似乎一刻也不得安分。三爷使出浑身解数,带麻爷看了不少医生,吃了不少汤药,用了不少偏方,也没彻底将不安分的麻爷治利索。
  有一天,麻爷又哭闹,三奶奶率先发现了问题。麻爷的脸上开始有了星星点点,好像谁不经意撒下的火星子,一点一点的灰,一点一点的红。麻爷越哭闹,灰点子便越多越红。
  三爷近前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子。坏了,这孩子是个麻子。
  三奶奶的哭声压抑悲壮:“俺祖上都是善人,从没干过恶事,老天爷怎么会给自家送来一个麻子啊。”
  随着麻爷一天天长大,脸上的麻子越来越明显。灰里透红的脓胞炸了之后,一个个坑坑洼洼的麻子活灵活现。
  三爷没让麻爷上学。上学又有什么用呢?三爷想,将来学门手艺,能混口饭吃,就阿弥陀佛了。
  麻爷生性顽皮,没日没夜地在黑土地上疯。到吃饭的时候,三爷的喊声,如杀猪一样。
  三爷家的人气旺来客多,人们平时三三两两的,集聚在三爷家门口的老榆树底下,到了年节,三爷家就像赶集一样。
  三爷准备好瓜子、糖果和茶水,大伙儿嘻嘻哈哈地在一起讲笑话,谈收成。日子虽然清苦,却落个逍遥自在。冷不丁的,麻爷突然在人群里冒出来,从别人手里夺一杯冷水,咕咚咕咚地灌一气,用袖子往嘴上一抺,抢一把瓜子装进口袋,又迅速消失在庄稼地里。
  三爷连叹几声“唉唉唉”,最后一个字还在嘴里打转,麻爷就跑远了。三爷叹过之后说:“不成器的东西,一副贼样。”
  村子里经常丢些鸡鸭鹅狗什么的。日子穷,家家户户都不容易,家畜家禽丢了,就等于碗里的饭没了,口袋里钱丢了。
  大伙儿怀疑是麻爷干的。可是,没有确凿证据。加之,碍着三爷的面子,谁也说不出来,骂不出口。而心里憋着气,不舒坦。
  大伙儿的眼神,逃不过三爷的眼睛。
  有一次,三爷将麻爷捆绑在老榆树上,用牛鞭子抽打。麻爷牙口很硬,打就打吧,说什么也不承认自己干了坏事。大伙儿觉得皮开肉绽的麻爷可怜,一齐上去劝三爷,夺下三爷手里的鞭子。
  公社成立粮站,三爷通过亲戚关系,送麻爷去打杂。
  麻爷一夜之间,成了穿梭往返集镇和乡村的忙人。麻爷见了村里人便说一句“上班去”。村里人虽然对麻爷有几分怀疑,但也多了几分肃然起敬。
  麻爷干的是重活,往粮垛上堆粮食。
  一麻袋粮食,近二百斤,身子蹲下来,有人往肩上搁,再一步一步往垛上堆。麻爷整天灰头土脸,汗流浃背。好在他有的是力气,力气没了,喝口水吃口饭还可以再长。放了工,麻爷会到河沟里洗洗,将一脸的麻子干干净净地从灰尘里清理出来,再精神抖擞地往家里赶。
  麻爷成家之前,有一段不能不说的小插曲。那时媒人跑断了腿,姑娘家一打听是个麻子,连杀媒人的心都有。心说:知道是麻子还来给我说媒,咋不把你家闺女说给麻子!
  三爷愁得很,一袋一袋吸旱烟。最后,还是媒人点子多,相亲的时候,让别人去。到入洞房时,换成麻爷。两亲家闹得鸡飞蛋打,眼看要经官动府。
  成了麻爷媳妇的小麻雀却说:“算了算了,我这辈子就是他了。”
  小麻雀脸蛋儿红扑扑的,走起路来,腰身扭得跟蛇一样。夜里,从麻爷家的窗户里,能听到小麻雀欢快的叫声。
  大伙儿忽然明白了什么,都在背后捂着嘴偷笑。
  麻爷成了家,三爷又将他弄回来了。三爷说:“粮站是个什么地方?国家的重地。”麻爷的品行,三爷不放心。
  麻爷丢了工作,对三爷反目成仇,逢年过节都不过去看一眼。
  老榆树底下的热闹,麻爷视而不见。偶尔,他还冲那个方向“呸”的一声啐过去。

发表评论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