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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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老鹘岭有多高,没人知道,反正站在岭头上往下看,周边云雾缥缈,只有这老鹘岭像浮出水面的小岛。难怪老辈人自豪地说:“别小瞧这里,我们可是生活在天上的神仙。哈哈!”
  开心归开心,这大山里的生活确是非同一般的清苦。粮食和蔬菜好说,自己种,除了水稻,还有麦子、玉米、山芋等,肚子不会饿着。房屋容易盖,石头、泥巴和树木到处都是。但油盐酱醋和穿着的衣物等生活必需品,是必须到山下买的。天黑出门,天黑进家已是第二天的事了。靠一双健步如飞的脚,毫不停留,中间一晚歇在半山腰的人家。下山一趟,自然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张老师是下山最多的人,而且是以他一跛一拐的腿。每次回来,张老师都会背回大大的一包,有时是一担挑。远远地,只要望见一面小红旗在迎风抖动,孩子就欢呼着迎上去,张老师想不放手都不行了。看着背包或者是扁担上的那面小小的国旗辉映着孩子们的笑脸,张老师便笑了,浸透汗水的笑。
  学校,其实也就是张老师的家,三间土屋的家,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看个稀奇。有最喜爱的书,有必不可少的笔和纸,还有生活用品。生活用品不只是张老师自己用,更多的是转卖,进价多少,卖价还是多少。没钱可以赊着,随便什么时候还。
  每年春节前夕,张老师还会买回一面鲜红的国旗,就在乡亲们贴对联的时候,把屋前旗杆上已经泛白的国旗给换下。每当那时候,不用喊,孩子们全来,和张老师一起唱着国歌,庄严地仰视和敬礼。旗杆是竹子做的,从山上砍来的最高的竹子,张老师自己做的线轴,由本学期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拉动绳子。
  老鹘岭本没有学校。曾经设立过,在一座破损的老庙。十来户人家,不到十个孩子。老师来一个,走一个,然后是老长时间没有了老师。再然后安排到半山腰的一个小学,太远,必须有大人接送或者干脆住校才行。渐渐地,就没孩子再上学了。
  那老鹘岭名字的由来呢?鹘,也就是鹰,飞得极高,这是只有它才能生存的地方。可不知从哪年哪月起,这十来户人家就扎根在此,过起了“天上神仙”般的生活。张老师是从这儿走出去的,几年后回来,腿便跛了。跛着腿的张老师,一家家地游说,让孩子们到自己家,由自己给他们上课,学文化。
  不收学费,也不收书本费,政府既没认可也没否决,就一直办了下来。学生最多时,不超过十个;最少时,只有一个,照样教,风雨无阻。每天早上走进院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国旗敬礼,晚上放学也是。早读课下课,集体面对国旗庄严肃立,唱国歌。张老师自己也是如此。
  山乡终于通上电后,张老师是最兴奋的人,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天天追着老婆屁股后面,涎着脸,苦苦地求。小孩子们偷偷地笑,张老师转过脸,吐一下舌头,说一声:“去!”又故伎重演了。
  当张老师背着一台旧的小黑白电视机回来的时候,同学们终于明白了原因。
  好了,每天晚上学校成了礼堂,差不多全村的人都来了。先是《新闻联播》,然后是其他节目。孩子们也可以来,但一到八点就必须离开。有时候,大白天的,张老师也突然让孩子们看电视,重大的新闻或是知识性节目,有时竟然是打仗的电影或电视剧。这太意外了,孩子们兴奋不已。
  每当看到解放军战士呐喊着冲上敌人阵地,把红旗插上高地的画面,张老师就会热泪盈眶地突然站立起来,笔直地,向电视机敬礼。孩子们很好奇,也模仿着做。那一刻,跟升国旗时一样庄重。
  好几天了,张老师望着高高飘扬的国旗皱着眉头。
  张老师又亲自动手了,从家里到旗杆,挖出一条沟,埋上电线,再顺旗杆而上。原来,张老师要在旗杆顶上装一盏电灯。开关一拉,亮了!他高兴,手一松,人砰地掉了下来。
  病床上的张老师好不容易醒过来,问:“晚,晚上,能,能看到国旗吗?”
  当映照着国旗的电灯光亮融入满天的星星时,身穿发旧军装的张老师躺在灵床上,仰首在望,无声地望,满脸的欣慰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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