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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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范矬子走进村长家的院门时,天刚刚黑透。
  村长正在看电视,眼皮也没撩一下说:“矬子啊,找我有事?”
  范矬子一脸谦卑地说:“村长,你得帮我办个低保……”
  村长不高兴了,眼不离电视说:“办低保要符合办低保的条件,不是你想办就能办的。”
  范矬子说:“村长,我家的情况你知道,真的很困难呀。我的一条腿瘸,干不了重活;老婆有病,常年捧个药罐子……”
  村长点支烟,吸一口,吐个大大的烟圈儿,慢腾腾地说:“找困难,谁都能找一箩筐。你说,咱王独庄哪家没个困难呢?”
  范矬子蔫了。他知道,村长不给他办低保,是因为一桩事。
  年前,村委换届,竞选村长的两个人,除了现任村长,另一个是开砖窑的皮蛋。投票前几天,皮蛋找上门来,要范矬子投他一票。范矬子和皮蛋沾点亲,不好拒绝。结果那一票,没帮了皮蛋,却得罪了村长……
  范矬子回到家,长吁短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老婆撑着病歪歪的身子对他说:“村长不给办,你就没辙了?”
  范矬子说:“你有辙?”
  “村委会上头,不是还有个乡政府吗?不行,你到乡政府问问。”
  次日一早,范矬子就去了乡政府。人家告诉他说,办低保首先要村长同意才行,村长不报,说明你不符合低保条件。人家还说,你这样直接找乡政府,是给乡政府添麻烦,是不对的……
  王独庄就巴掌大个地方,村头放个屁,村尾闻臭味。范矬子到乡政府的事,村长早就听到耳朵里。当范矬子再次走进村长家时,村长的脸色就很难看了。村长说:“你不是到乡政府告我的状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范矬子赶忙辩解:“村长你误会了,我不是去告状,只是到乡政府问问而已。”
  村长不耐烦地摆摆手:“既然乡政府能给你办低保,你还找我干啥?去吧,你去告吧。”
  范矬子说:“村长,你这是逼我?”
  村长冷笑一声:“逼你?你到乡政府,也是我逼你的?”
  范矬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村长一指屋门:“我还给你指条道儿,乡政府告不倒,你到县政府;县政府告不倒,你到省政府……”
  范矬子的脸憋成绛紫色:“村长,这话可是你说的!”
  第二天,范矬子搭班车进了城。好不容易进了县政府,可人家说的话跟乡政府讲的一模一样。一句话:想办低保,先找村长。
  范矬子搭上回村的班车。司机认得他,俩人聊起办低保的事,司机说:“告状这事,我干过。你得有耐心,一个字,磨。”
  范矬子说:“那不惹人家烦吗?”
  司机说:“对,就让他们烦。一烦,他们就把事情给你办了。不哭的孩子没奶吃。”
  从此,隔三岔五,范矬子就去一趟乡政府,然后再去一趟县政府。
  眼下,正是夏锄时节。范矬子忙着告状,把地撂荒了,野草长得比庄稼还高。眼看一年的收成没了指望,老婆对范矬子说:“低保办不上,地也撂荒了,咱一家喝西北风啊?”
  范矬子说:“我再跑几趟,实在办不上,也罢……”
  以前,范矬子到乡政府或县政府,都是搭班车去的,来回一趟,不吃不喝,也得十几二十块钱。这回,他不坐车了,骑着那辆稀里哗啦的破自行车就出了门。
  出村不远,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辆从后面来的摩托车把范矬子撞飞到路边的玉米地里……
  范矬子捡了一条命,两条腿却不能动了,从此,再也不能去告状了。
  不久,村长给范矬子办了低保。有人对村长说:“范矬子铆足了劲儿告你,你咋还给他办低保?”
  村长嘿嘿一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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