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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从部队退伍回来，妈妈没完没了地唠叨，说我没用，不如妹妹优秀。
说起妹妹真烦人，每天晚上都要我去接送，好像她是一只天鹅，满街都是癞蛤蟆要吃她似的！
今晚送妹妹去剧院，她似乎比往常高兴。她说：“送你一张我们剧院的票，500元一张呢！”
“这大冷天，谁会去看你们剧院的狗屁歌舞？500元一张，不如直接给钱让我去打一场麻将。”我说。
妹妹一听撅了嘴巴：“我领衔主演，还能没人去看？”
离很远就能看见剧院的灯火辉煌，把那条街都装饰得十分气派。可是走到剧院门口，我才发现有一个卖红薯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与这里繁华的霓虹划清了界限，像是童话和现实的分割。肮脏的布衣裳斑斑地裹着矮小的身体，活像一只刺猬。她面前支着一口铁桶，里面的红薯正丝丝冒着热气。她的双眼漠视大街，手里不闲地往火炉里塞着煤渣子，偶尔翻动铁桶里的红薯。
妹妹去了排练厅，我被留在后台。团长要我临时充当行头伙计，每场50元。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妹妹的面子。
排练厅闹得热乎，年轻的导演满脸怒气地横在妹妹面前，质问她晚上为什么不留在剧团里？这样会影响工作的。他讽刺妹妹，每天都跑回家，太娇气。
我知道，导演恋着妹妹，妹妹却不领他的情。妹妹和导演吵了起来，她可不是一个会吃亏的家伙。懒得管她，正好肚子很饿，便想出去买一个红薯。
“红薯，烤红薯……”看见我，女人忽然停住了吆喝盯着我，我知道她很期待我会买。
我兜里只有十元钱，是昨天诗歌报寄来的稿费。选了一个最大的付了钱，给我找零时，女人的手抖得厉害，一枚硬币从她的指尖滑落，掉下了台阶。我不好意思去捡，剧院门口来来往往那么多的年轻女孩，若是我去捡那一角钱，简直难堪死了！
这时，女人走过去捡，我发现她的动作很吃力，原来她的腿有残疾不方便。我扶她，她摆摆手，弯腰拾钱递给我，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心酸的笑容，说了句“谢谢”。我一时间怔住了，不知到底谁应该感谢谁。
演出的帷幕徐徐拉开，场内嘈杂的人声立即静了下来。我咬了一口红薯，可那红薯想是太久没人买，热了凉，凉了热，吃起来味道怪怪的，应该是坏了，我随手悄悄把它丢到了椅子下。
舞蹈的名字叫《让世界充满爱》。舞台上光线柔和，十几个女孩如云中仙子，花团锦簇般地拥着我妹妹，雾霭中妹妹缓缓出现——她扮演的是爱的天使。情节讲的是妹妹为一个腿有残疾的女人施舍关爱，慢慢治好了女人的残疾，生活变得美好起来……
我不屑。像这种理想主义在现实的残酷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
妹妹的演出很成功，成功到令我对她刮目相看，难怪这么冷的天也座无虚席，着实令我叹服。
妹妹卸完妆，我陪她走出剧院。观众早已散去，卖红薯的女人却仍蜷缩在角落里叫着：“红薯，烤红薯。”
“这么冷的天气，一个人在风雪中叫卖真可怜。”我自言自语。妹妹却说：“可怜？还不是为了生男孩……”妹妹说完拉着我走下台阶。
风越来越大。
“这样冷的风，一个小时足可以把卖红薯的女人冻僵，何况她的腿又有残疾。”我有些担心地说。
“不会的，她男人会接她，那男的壮着呢。”妹妹撇撇嘴。
“你怎么知道？”
“我刚演出的舞蹈就是以她为原型编写的剧情，要不能让她在门口摆摊吗？还不是编剧觉得是她给了灵感。”
“怪不得，我看舞蹈还觉得有点儿眼熟呢。”
“卖红薯的女人生了四个丫头，还要继续生，没办法，男人家重香火，欠了一屁股债，太愚昧了……”
风更冷了。
翌日，中午妹妹回来，说卖红薯的女人死了，就死在剧院门口的角落里。
“装红薯的铁桶冰凉的，她蜷缩着，像一只刺猬，怪吓人。”妹妹说。
“她男人知道了吗？”我问。
“她男人昨晚卸货，砸中了头，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看着一桌子丰盛的午餐，我忽然没了食欲。
别人演了她的人生，而她的人生，演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