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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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酷暑,风里夹着火。秦家铺子村口的晒谷场上,百十口村民被几十个鬼子围作一团,头顶头、腚挨腚地蹲着,像簸箕里的豆荚在日头下面暴晒。
  秦赖八也挤在人堆里,他紧挨着保长秦二爷。秦赖八随手在地上拾了根麦秸抿在嘴里嚼,汗珠顺着脊梁骨积了他一裤腰,这使他很不舒服。他扭头瞥了眼伏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三个后生,论辈分他们还得管自己叫叔哩。他又扫视了圈周围荷枪实弹的鬼子。秦赖八狠嚼了几口麦秸,又用力啐在地上,捶了下旁边的秦二爷:“叔,我去给鬼子带路。”秦二爷听了眉毛立马竖成了两把刀子,压低声音骂道:“瘪犊子,你又犯什么浑,就是咱全村都死光了也不能干那断子绝孙的事儿!”秦赖八一脸赖笑:“叔,要是全村都死光了 ,和断子绝孙不是一码子事吗?再说队伍也不一定去,我就赌一把。”说完,秦赖八跑到鬼子小队长那儿领了一百大洋,乐呵呵地领着几十个鬼子出发了。
  晒谷场上,秦二爷一口气没上来,闷倒了。
  鬼子要找向导带路上鹰嘴崖,想在那里伏击八路军。一想到队伍里不知会有多少战士牺牲,秦二爷心里头又是疼又是气。
  秦赖八,三岁没了娘,十岁上爹又病死了。少了管教的秦赖八,东边偷、西边敛,被逮到了就撒泼耍赖。成年后又染上滥赌的恶习,十里八村地赌,赌输了就继续偷东西换了钱再赌,四十好几了也没说上个婆娘。村里人被他扰得恼了,找秦二爷商议把秦赖八赶出秦家铺,秦二爷以本村本族为由,硬把秦赖八留下了。现如今秦二爷肠子都悔青了,这狼怎么养也养不成土狗啊!可事已至此,秦二爷也只剩下捶胸顿足的份了。
  鹰嘴崖,尖石如刃、钝石如杵,山势陡峭,树木又生得少,极难攀爬。山下有一条鞭子样甩进山里的小路,是出山入山的必经路。秦赖八小时候和秦二爷上崖采过草药给他爹治病,攀鹰嘴崖他轻车熟路。秦赖八选了山南面的坡路,他在前面领路,鬼子按照他踩过的地方落脚跟着。爬到半山腰,后面传来两声惨叫,有两个鬼子没踩实掉到山下去了,领头的鬼子气得叽里哇啦地乱叫,秦赖八心里头暗自叫好,索性哼起了小曲。
  临近傍晚秦赖八领着鬼子攀上了鹰嘴崖,鬼子押着秦赖八在崖上住了一宿。待到第二天早上,让秦赖八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远远的真来了一支队伍,鬼子们见了异常兴奋,用绳索从崖下拽上来两挺歪把子机枪,又拽上来两箱手雷,跃跃欲试着。
  不一会儿,队伍走到了崖下,崖上为首的鬼子一声令下,鬼子的机枪、手雷齐放。霎时,子弹像暴雨般向崖下的队伍袭击。数声巨响后,崖下的战士横七竖八地栽倒了一大片,像秋天里被放倒的玉米秆,受到伏击的八路军迅速找掩体还击,可鬼子居高临下,火力又猛,压得八路军抬不起头。
  秦赖八伏在岩石后面偷瞄着山下的队伍,他发现鬼子的手雷威力巨大,鬼子兵抓住手雷往钢盔上一磕,再迅速投出去,手雷借助山势一投便投出去老远,所到之处,必能炸倒几个八路军。鬼子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山上运手雷。秦赖八看着伤亡惨重的八路军,又看看疯狂屠杀的鬼子,恨得牙根咬出了血。秦赖八掏出怀里的一百个大洋,毫不迟疑地撒手抛到了崖后,他小声嘀咕着:“一块大洋一条命呀!这回又赌输了。”秦赖八瞅准时机,拽下了看押他的鬼子身上的一枚手雷,然后学着鬼子的样子,向刚运上崖的一箱子手雷砸去……
  秦家铺子,刚缓过气儿来的秦二爷,木讷地走进秦家祠堂里,老泪纵横,他给祖宗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翻出家谱,找到写着秦赖八大号的那页,一边念叨着:“瘪犊子,坏祖宗的名声啊!”一边用笔蘸了浓墨,划掉了秦赖八,又划掉了秦赖八的爷。
  最后,划掉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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