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的尊严

  • A+
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三十多年前,我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读高中。因为家里穷,我上学的所有费用都是东挪西借的。在学校里,我省吃俭用,拼命读书,一门心思只想着考大学。
  高考的头天晚上,我在教室里点着煤油灯复习,十点多钟,一个同学来找我,告诉我说我父亲来了,在校门口等我。我吓了一跳,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急忙下楼往校门口赶去。
  “爸,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见到父亲,我问。父亲憨憨地一笑,“没什么事,你明天就要高考了,我来看看你。”月光下,父亲穿着平时干农活的衣服,满额角都是汗。
  我知道,这时家里农活最忙,父亲绝不会因为明天要高考特地来县城一趟,何况一周前回家时,关于高考父亲已经交代得我很清楚了。
  见我不相信,父亲终于说道:“你今天去看考场时见到刘金来没?”我一愣,说:“见到了。”
  父亲说:“刘金来回去和刘富贵说了,说他和你分在同一个考场,他爸就急着让我来和你说件事。”
  原来,刘富贵知道我和刘金来一个考场,而且是前后排,便去找了我父亲,说他儿子英语成绩差,考试的时候要我帮他一下。
  我火了,“爸,这事你怎么能答应呢?他刘富贵以为他是村长就什么事都能摆平吗?这可是高考,作弊是要被取消考试资格的。更何况监考老师就有三个,我怎么能帮他?”
  父亲说:“我也是这么说,可刘富贵听说你英语考试得过多次第一名,就把宝押在你身上了。至于考场监考,他说向来都是外紧内松,只要你有心,就肯定能帮上忙。”
  末了,父亲叹口气,“儿子,你见机行事吧,如果能帮上,还是帮点儿。刘富贵说了,如果帮了,他可以在每年给咱家的救济款上再加二百元。他还答应我,农闲的时候给我谋个看青的差事,一个月也有二三百的。但如果我们这次不帮他,他今年就把我们家的救济取消。我想了半天,还是连夜赶过来。路上没车,我走了五十多里山路啊。”
  正是刘富贵的软硬兼施,老实巴交的父亲才不得已这么晚来学校找我。望着他忧虑和期盼的眼神,我说:“好,我答应了,但也要看考试时严不严了。”
  父亲松了一口气,说:“儿子,咱家就是穷点,不然也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父亲连夜赶回去了,我让他在宿舍将就一宿,可父亲不答应,说村长还等着回话呢。
  第二天上午,在考场遇到刘金来,他将我拉到一边,大言不惭地说:“英语是我的薄弱环节,你帮了我,我爸自然也会帮你们全家的。”
  晚上,刘富贵不放心明天的英语考试,又包了车,叫上父亲一起来了。
  在县城的小宾馆里,刘富贵对我提出了明确的要求,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也教了我们很多种作弊的方法,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能够最大限度地帮到刘金来。
  最后,他又特别地提醒:考卷上先都不要写名字,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现场交换一下试卷,这样会更稳妥。
  我说:“这也太大胆了吧,如果被监考抓住,我们肯定都死定了。”
  刘富贵说:“你懂个啥,我什么风浪没见过,瞅个机会,前后排换个试卷很容易。没写名字,老师是抓不到把柄的,关键是你要有心帮金来这个忙。”说罢,刘富贵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第二天上午,英语开考了。拿到试卷,因为想到要帮刘金来,我的心里乱乱的,好半天注意力才集中。还没答几题,刘金来就在后面用咳嗽暗示我。我把身体让开一部分,让他看答案,但我也知道,监考老师进进出出,他也看不了几道题。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刘金来见我只顾自己答题,沉不住气了,将试卷翻得哗哗响。
  听到后面的动静,我突然想到父亲见到刘富贵时那种谄媚的眼神。是啊,即便我考上大学跳出这穷山沟,可全家人还在刘富贵手中捏着呢。救济款,父亲的新差事……
  想到这,我心里一凛,就赶紧找了张草稿纸,按刘富贵昨晚教的方法,以试卷作遮掩,把所有题目的答案都写下来。
  好不容易做完了答案,这时,一个小泥疙瘩弹到我背上,我知道刘金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巧,一阵风吹来,将我的试卷吹落在地,我借机捡试卷,再将那张揉成一团的草稿纸塞到刘金来脚下。
  刘金来装着挠痒将纸团拿在手里,虽然我们动作很快,也就数秒钟的时间,但已经引起了一个监考老师的注意。他走了过来,我的心怦怦直跳,背后的衬衫一下全湿透了。但那老师好像没察觉什么,转了一圈,又走开了。
  放下紧张,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又开始答题。做着做着,就听到监考老师宣布:同学们,还有最后5分钟。我翻了一下试卷,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反面居然还有几大题没做。这狗日的刘富贵,一心只叫我帮他儿子,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我答题的时间……
  铃声终于响了,交完试卷,大家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校门口,刘富贵急着冲到刘金来面前:“儿子,你考得怎样,他有帮到你吗?”刘金来笑,说:“算够交情,他把答案全给我了。”
  刘富贵过来一拍我肩膀,说:“好,你说到做到,我也不会食言,但你也不要认为你做得巧,那里面的监考老师,我昨晚每人都给了红包。”怪不得监考老师装作没看见,原来他们都被刘富贵买通了。
  很快,高考结果下来,但出乎意料的是,刘金来英语只考了六十多分,我却考了九十多分。刘富贵很奇怪地问我:“你不是把所有答案都给了金来吗,怎么分数差这么多?”我说:“可能他将题号弄错了吧?”
  其实,我是最清楚原因的。在交卷时一片乱哄哄的氛围中,我以最快的速度将刘金来桌上忘记写名字的试卷写上了我的名字,然后又以自己的卷子没写名字为由,在监考老师的眼皮底下补写了刘金来的名字。
  穷人也是要有尊严的,只是庆幸那时高考不允许查卷。

发表评论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