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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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夕阳斜坠荒原,草场、牛羊、蒙古包被蓦然涂抹上一层桔黄。爷爷和我走出包外,他拉响了马头琴。牧羊犬趴卧在不远处的勒勒车旁,歪愣着脑袋打量我爷爷,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我爷爷银须飘飘,抿一口酒,捻弦,运弓。琴声似水,随风荡漾。牧羊犬伸出红红的舌头,舔舔嘴,也学着我双手支下巴的样,把头抻在前爪上,神情悠闲专注。
  草场的牛羊听到琴声,仿佛听到了号令。三三两两停住嘴,抬起头,往营盘聚集。牛走一条线,头牛领队,后面的牛就码着蹄印回来了。羊走一大片,头羊打头,身侧却是前呼后拥,一团一团走过来。那天我问爷爷,咱家有牛羊,咋没马和驼?爷爷说,牛羊恋家,养活它们天天能看到,心就踏实。马和驼就不行了,它们白天黑天都在草场里,你不寻,它是不回营盘的,像是野牲口!听了这话,我心里有点走神。
  除夕那天,阿爸和额吉才急急地赶回家,是坐汽车回来的,“突突”的马达声和尖锐的喇叭声惊得牛羊四散奔逃,牧羊犬也围前绕后地狂吠。阿爸和额吉都没穿蒙古袍子,穿的是短短的棉裤羽绒服。阿爸和额吉热情地来抱我,我怯怯地打量他们,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熟悉又陌生啊!我爷爷却打起我的哈哈,你呀,你不是想他们吗?咋还躲呢!我一下子窘迫得脸红起来,流出了泪。
  第二天,阿爸和额吉趁我熟睡时就返回城里了,说是去挣钱,耽误不得的!接下来,又是一年没有露面。
  营盘里一阵慌乱,牛羊都争先恐后地奔向长长的水槽子,低头喝水。一排一排的犄角碰得噼啪作响。眼前的牛羊皮毛厚买,被风梳理得熨贴闪亮。可我还是看出来,它们骨子里的那种冷。它们是害怕这冬天的。我感叹地说,爷爷,要是没有冬天多好!牛和羊就不冷了!爷爷说,不行,那样牛羊肉就不好吃了,它们只有经过冬天的掉膘,再上膘,肉才瓷实,才有嚼头。要不就全是些水肉。还有冬天草干,没有水分。牛羊吃一天,口干舌燥,不饮水,会生病的。倒是那骆驼,几天几夜不喝水,也能撑得住,真是个野骨头!
  除夕夜,阿爸和爷爷一起饮酒,阿爸喝了两杯就放下了,说是长时间不喝酒,一喝就头疼。爷爷就嗤嗤笑着,自斟自饮,说,你真是退化了,草原汉子不能喝酒?我们年轻那会,几个人纵马草原,酒袋子满天飞,哪有个醉啊!我听了爷爷的蛊惑,偷偷抱过酒袋灌一口,却冲得我咳嗽出了眼泪,惹起一包的轰笑。
  夕阳坠下去了,牛羊喝完水,在爷爷的琴声里走进围栏。虽挤搡却不喧闹,都寻到自己的位置停下来。大地慢慢被暮色包围,终于黑下来了。牧羊犬却噌一下站起身,一溜小跑,巡视营盘去了。爷爷频举牛皮酒袋,琴声不歇,若断若续。牛羊在栏里传来反刍声,我偎依着爷爷,似睡似醒。阿爸和额吉睡了吗?还有三天就过除夕了,他们又该回来了。这回我要扑进他们的怀里,赖着不出来。想到这里,我涌起一丝忧伤,一丝甜蜜。
  牧羊犬悄没声地返回来了,四周一切都静下来了。爷爷抱起我走回包里,燃起灯烛。爷爷细细地看着我,我微闭着眼,装睡。可爷爷仿佛看出了我的秘密,说,这孩子,是不是又想阿爸和额吉了。我没有作声,但我分明看到,有一串闪亮的水珠子,从爷爷皱纹纵横的脸颊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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